我拴在那株紅柳上。與它們拴在一起的還有我最後的奢望——希望有人透過它們發現我——一具乾屍,一個客死荒漠的可憐人。
我的得救是在次日早晨。幾聲汽車喇叭響起,求生的慾望讓我一個激靈恢復了神智。喇叭聲是從沙丘的那一面傳來的。但我已經無法站起,只有拼命以手抓地,爬,爬向沙丘。終於爬上去了,才知道一百多米遠的地方就是公路,還有汽車!但是,我一激動馬上又失去了知覺,從沙丘上滾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我發現有人在動我,睜開眼睛才發現是兩個軍人在用水壺往我臉上淋水。我此時已經無法說話,只能指一指沙丘背後。又有三個戰士立即朝那裡跑去,找回了我的行囊。
我在廊橋上等你(6)
這是拉給養的軍車。官兵們將我抬到車上,開啟水果罐頭,讓我小口小口地吃,要求我至少要用兩個小時才可以吃完。但是我還沒有吃下一半就沉沉睡去。後來到了西寧,從戰士們那裡我才知道我在車上睡了整整兩天兩夜。他們讓我稍事休息,為我檢查了身體,並且送了我一網袋水果罐頭才讓我上路。
我至今無法判定我為什麼穿不出柴達木。或者說我可能根本沒有走進柴達木,是第四天的海市蜃樓讓我偏離了方向?是我不會用指南針?或者乾脆這指南針就是壞的?從敦煌出發,我到底經過了哪些地方,至今都是一個謎。與任務在身的戰士們匆匆告別,我沒能準確知道我得救的具體地點。
在西寧,我可以自由行動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曉月寄信,一共13封。郵局值班的大嫂反覆說明最好是打捆郵發,可以節約7角2分錢。但是我堅持分別寄走,並且親眼看著它們被逐一打上郵戮,送走。
我交出去的,是一個劫後英雄在煉獄裡反覆提純的愛情。我在文前提到的與曉月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安縣城裡,1990年的夏天。這時,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因為年輕和不成熟,因為過於單純和衝動,我在臨近畢業時捲入一起違犯校紀的事件。敏感,自卑,讓我過度高估了問題的嚴重性,因此我選擇了不辭而別。儘管是復旦新聞系,儘管我專業成績不錯,還在學校舉辦了首個學生個人攝影作品展覽,但上海,北京,原先屬意於我的幾家著名媒體,現在都不可能了。我只有灰溜溜地回家。能到縣文化館打工,也是多虧了縣裡認為我是人才。
回來以後,曉月隻字不提我離校的事,就像她從來不問我羞於啟齒的右手。她凡是星期天都進城找我。拍照,一起欣賞照片,讓我講那些已經講過多次的關於冒險的往事。
這天曉月是穿著軍裝來的。她們家早就是全民皆兵了,父母、哥哥、姐姐,後來又輪到她。這是她第一次穿著、軍裝來見我。只因她聽我說她穿軍裝一定更漂亮,我很想看看她穿軍裝的樣子,她今天果然就穿來了。哪怕相貌平平,軍裝一穿也讓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女人。今天的曉月當然更加光彩照人。我和她走在街上,滿街的目光都被她帶走。我想起了左拉的小說,《陪襯人》。我和她走在一起,在眾人的目光中,我是襯托鮮花之綠葉?還是認為鮮花插上了牛糞?這一天曉月很開心。還第一次要我陪她去看了電影。片子叫《牧馬人》,一個知識分子和女盲流不對稱的愛情故事。一切都表明,我們的故事正在進入高潮。我愛情世界的坍塌恰恰是源自曉月的一往情深。曉月說,爸爸媽媽早就想見你了,他們請你下個星期天到我家作客。面對曉月一家正式的盛情邀請,我只能滿口答應。並且還與曉月商量好了得體的禮物,見面的細節。我們約定,我們先去廊橋玩,然後一起去她家。
曉月還沉浸在對愛情美麗的期許之中,我卻舉起了鋒利的剪刀,要剪斷,每一根情絲。她始終是我的一個神話。她就是我難以接近不敢冒犯的聖潔之神。我曾經努力用一幅幅照片和多次英雄般的驚人之舉,去壘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