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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望向李公,慢慢道:「母親病逝,外大公一定很難過吧?」

李公臉色微暗。

他是真有些傷心,他側頭看向船艙外灰濛濛的天幕,喃喃道:「我膝下五個孩子,你母親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人至中年,白髮人送黑髮人,焉能不傷心?你問問你舅舅他們,他們幾個孩子裡,我最疼的便是你母親。」

暮晚搖看向李執。

李執似也陷入回憶,說:「三姐當年……確實很得父親寵愛。」

李公哽咽:「李氏風光,繫於她一人身上,難道我忍心麼?我這麼一個女兒,日日捧在手心。現在想來也悔,她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我就不該讓她亂來。如果她不遇到你父皇……不遇到陛下!這一切,都會完全不同!」

暮晚搖靜半晌,說:「我以為母后與父皇是因世家與皇室的結盟而聯姻。」

李公道:「不是的。她十五歲的時候,女扮男裝,在金陵四處遊玩。」

他嘴角帶上一抹恍惚的笑:「那時人人皆知李氏三郎,誰知李氏三娘子?也許就是她整日玩鬧,才遇上了私訪民間的你父皇吧。你父皇和她結為兄弟,後來才知道是兄妹。你父皇喜不自勝,連夜向我來求娶你母親。我當時不肯,以為你父皇是個野小子,我李氏百年蟄伏金陵,怎能將女兒嫁給一個鄉野寒門?

「那一日,你母親出去看戲……回來時,她就告訴我,她要嫁你父皇。她與我絕食,與我抗爭。你父皇又來門前長跪不起,之後你父皇的皇子身份就暴露了。

「他們是真心相愛過的,他們是真心反抗我,真心要結為夫妻。你母親壯志在懷,說你父皇就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她與你父皇情投意合,要一起為天下子民做一番大事。

「他們心中儘是民!我那時笑他們可笑,他們只兀自不服。我被他們打動……可是搖搖,你看看如今,又是什麼結局呢?你們皇室的門,是真的不該入啊。我好好的阿暖,毀於你父皇手中。而你父皇愛民麼?多麼可笑,他愛的是大魏,民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搖搖,言素臣,言素臣那日在堂上所說的愛民之心,就讓我想到當年的搖搖父母……一個輪迴又一個輪迴,滄桑間,三十年從中過。誰能回頭?誰忍回首呢?」

席間氣氛壓抑下來。

李公顫巍巍地,有人扶著,走到了船艙窗子前。他坐在窗下,一眾小輩都看向他。而他不回頭,望著船艙外的水流汩汩,就好像看著濤濤時光長河,從中逝。

眾人聽到他喃喃地哼著一小曲,聲音極輕,大約是金陵民謠,李氏子女聽得神色皆慟,有的人已忍不住啜泣。席上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中,言尚聽得真切,卻聽不懂金陵調子。

暮晚搖輕聲告訴他:「他唱的是這樣的——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言尚低聲:「是在唱你的父母,也是在唱那一代人的離去和蒼老。」

暮晚搖心中難受,輕輕「嗯」了一聲。

而老人家的曲聲漸弱,直到聽不見。滿席皆寂,李執推案而起,走向窗下。李執將手伸到老人家的鼻下,一會兒輕聲:「阿父去了。」

他回頭,看向自己的妻子,對妻子淡淡一笑:「從此後,我沒有父親了。」

他妻子全程揪著手帕,擔憂今晚之宴,公主會在席上發作。但她萬萬想不到,今晚之宴,是這樣的結局。她眼中的淚當即大滴滾落,淚眼朦朧地走向自己的夫君。

而所有李氏子孫離席,悲痛地撲向李公。

圓月當空,船艙在秦淮河上飄蕩。金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