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子說:“扛不動。”國他爹看看米子,扛起了米子的花包。
賣主們都在笑這宗買賣。
國他爹扛著米子的花包走,排列在地上的花包拍打著他的腿。米子在後頭跟著,鍾樣的薄棉褲腿拍打在花包上。
國他爹放下花包用大秤鉤住過過,解開就往花堆上倒,花堆高了。國他爹給米子數錢,國把撲散下來的花往上攢,指著花對他爹說:“爹,你快看。”米子知道國讓他爹看什麼,就呲打著國說:“有什麼看頭兒。”國他爹信手從堆上抓起一把笑笑說:“雜。”米子說:“雜?是不是花?!再給你扛一包袱好的去。”
米子把一疊老綿羊票掖進衣兜,跑著去找寶聚,一路想著她那花的不整狀。在買主雪白的花堆上,她的花像故意寒磣她,洋花裡攙著笨花,還有人頭大一團紫花。
寶聚的花還沒賣。米子扛過寶聚的花包,硬逼著國他爹過秤。國他爹抗不過米子,米子旋風般地把寶聚的花也倒上花堆。國又指著花讓他爹看,國他爹又信手抓起一把說:“怎麼又使潮又使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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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和小臭子
後來米子尋了當村一個鰥夫,帶著體己從東頭嫁到西頭,不再鑽窩棚,一心想跟丈夫生兒育女,卻幾年不生。丈夫說她是鑽窩棚鑽的,可不打她。米子說:“沒聽過這說法。我那地方什麼也沒缺。”又過了幾年,米子果然生了一個閨女,叫小臭子。小臭子不如米子好看,小鼻子小眼兒,愛找比她大的閨女玩,愛聽大閨女說大人的事,十歲上淨跟著十五的喬玩。
喬家有個大院子,院裡淨是棗樹:大串杆、二串杆,還有靈棗。那靈棗個兒不大,像算盤子兒,細甜。孩子們就在棗樹底下鑿拐、跳房,玩做飯飯過日子。喬不愛玩,愛坐在遠處看著他們想事:蜜蜂拱住棗花餐,家雀�架,雞配對……她都要想。喬家的雞病了,被她娘她爹殺了,煺了毛,開了膛,她就偷看雞的屁股。她想,公雞、母雞屁股那地方都一樣為什麼還有公母?不像人,也不像狗,也不像牛、羊、騾、馬。人、狗、牛、羊、騾、馬她都看過。
喬愛想事,長得快。胸脯早早發了鼓,屁股和從前也不一樣了,腰卻顯出細來,生是想事想的。鑿拐、跳房的孩子都覺著喬好看,喬也知道自己的出眾,當著眾人更顯些好看:細眉下面的黑眼總是很亮,臉很粉,連牙都顯白。
小臭子願意找喬,就是盼望自己長得和喬一樣。她想,她娘米子為什麼不給她起個名兒叫喬,卻叫個最最難聽的小臭子。
誰都知道喬愛想事。喬的爹孃去花地拔草了,喬想著想著就鎖門兒走了。孩子們從牆外看著被喬鎖上的兩扇門,打問喬呢?喬呢?沒人知道。小臭子
知道。小臭子也不在。
喬拉著小臭子早去了東頭。東頭新開了一座主日學校,每逢禮拜,有位神召會的外國牧師騎八里地腳踏車,從城裡來百舍一趟。這牧師叫班得森,他先給大人傳教佈道,然後就教一班大小不等的孩子背誦金句。那是《新約全書》上的一句話,印在一張比煙盒大點的電光紙片上。那紙片一面是字一面是洋畫,畫上淨是穿著寬鬆衣衫的外國男女。女人都好看,都白,有的還半露著胸脯。班得森讓孩子們背誦上張的金句,誰背過了就能得到一張新的。孩子們管上主日學校叫“背片兒”。
喬來主日學校背片兒。喬背片兒是為了正面那張洋畫。她並不多想金句上的“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子賜給他們”是什麼意思,也不想“虛心的人有福了”多麼重要,她只愛惜正面的洋畫。回得家,她把洋畫壓在枕頭底下,等家裡只剩下她和小臭子時,才拿出來看。只有一次背面的金句引起了喬的注意,那金句說:淫亂的人終歸要下地獄。正面的畫是愛淫亂的人在地獄裡的受難圖,有下油鍋炸的,有被鋸子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