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武將,不要用奴婢這兩個字自稱。”
“臣,奴婢不敢!”黎貴達的頭在地上又重重搗了幾下,才停下來,慢慢答道。在福建幾年不行跪拜之禮,讓他的膝蓋和腰桿都僵化了,幾個頭磕得甚不習慣,脖子憋得紫紅,有幾根青筋跟著冒了出來。
“平身吧,陪朕喝碗肉湯,朕有事問你!”忽必烈彎腰撿起黎貴達的羊皮小帽,親手替他戴好,和氣地命令道。
“奴婢尊旨!”黎貴達緩緩地站起身來。才見面沒幾次,就承蒙皇帝陛下賜湯,並親手戴帽,這份恩典讓他很感動。但在破虜軍中受到的一些影響,又讓他對元庭禮節感到非常彆扭。
這裡不像福建大都督府,上司和下屬見了面,彼此行軍禮或抱拳了事。這裡的規矩比大宋朝廷還多,還複雜。蒙古武將在忽必烈面前,要自稱鷹犬。漢臣、南臣皆要自稱奴婢。雖然聽葉李等先來者介紹說,奴婢這個詞在此極其尊貴,非此不足顯示一個人與皇帝陛下之間的親近。但黎貴達心裡,還是有一種被侮辱了的感覺。
即便當年文天祥不肯重用自己的才華,在那裡,自己卻是一個人,有尊嚴,有名字。而現在呢,才華施展的空間好像有了,剛才侍衛前來宣示大汗口諭時,黎貴達能從幾個南朝同僚臉上,看到一絲絲羨慕。
但這份羨慕,卻以一個人變成奴婢為代價,值得麼?黎貴達不敢多想,內心深處,彷彿有把刀,一下下刺得心臟生疼。
第三章 天下(二)
羊肉湯散發著濃郁的羶腥味道,這種味道在忽必烈君臣口裡,比鱸魚大蟹還要鮮美幾分,可喝在黎貴達這種南方人嘴裡邊,卻比咽湯葯還辛苦。
黎貴達覺得很鬱悶,如果眼下還在破虜軍中,你可以隨時放下碗,走出去透透新鮮空氣。但在忽必烈面前不行,你是他的臣子,奴婢,皇上口中的好東西,你卻想把它倒進泔水桶,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在破虜軍中,黎貴達最不喜歡的就是低階軍官們不分尊卑,不對他這個進士出身的儒將面前保持應有的尊敬。此刻在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面前苦苦忍受對方的善意,才明白原來文賊一直所執著的‘平等’,有時候未必是件壞事。
有些東西,擁有時不理解其價值,失去時才知道其可貴。如果當時,自己也換個角度,從被欺壓者方面想一想,如果,在被圍困時堅持一下,也許…。黎貴達默默想著,目光不覺變得痴了。
“嗯、哼!”呼圖特穆爾善意地用咳嗽聲提醒黎貴達在皇上面前不要過分失禮。這個破虜軍降將不一般,雖然同樣是降人,比起留夢炎、葉李,甚至大將夏貴等人,身上都多了一分從容感。雖然這種不卑不亢的氣度在黎貴達身上總是一閃而沒,但呼圖特穆爾還是能感覺到。這就像羊群裡突然跳出一頭野鹿,縱然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到其活力所在。
這可是南宋降臣身上不多見的氣度,由此,可以管窺福建大都督府的一斑。存了這種想法,呼圖特穆爾不希望黎貴達這麼快就激怒忽必烈,被髮配到遠方去。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觀察,從黎貴達身上來了解文天祥和他麾下的破虜軍,除了火炮和弩箭外,還有什麼根本性的變化。能這麼快從一群溫順的綿羊,變成一群奔跑的豹子。
黎貴達聽到了呼圖特穆爾的咳嗽聲,訕訕地笑了笑,端起已經快冷了的羊肉湯,狠狠灌了一大口。這一口下去,胃腸翻江倒海地鬧將起來,一股苦辣酸甜百味道交加的汁液,順著小腹竄上了鼻孔。
“嗚!”黎貴達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沒敢將御賜之物吐出來。淚水被刺激得順著眼眶滾滾而下。
“大膽!”忽必烈的侍衛長諾敏高聲喝斥道。
黎貴達被喝得一哆嗦,拼將全身力氣將口中之物嚥下,放下碗,趴在地上頓首道:“臣失禮,請陛下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