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來,連她都認不出來了。小李是中文系那幫人中唯一不求我做古文作業的,他古文比我好,看漢賦不用字典,知道《詩經》裡所有動植物的界門綱目科屬種。人長得器朗神俊,齒白唇紅,男生背地叫他小李子。出事後,小李連人民日報都讀不通了。最後勉強畢了業,分到糧食局當文書,副科級,上班拎人造革的公文包,穿四個兜兜的中山裝。臨畢業散夥的時候,小李忽然說,剛進中文系的時候,系主任就講,中文系是培養小官吏的,不是培養作家的,他是歸了正途。小李還說,有空兒,找他去喝酒。我們誰也說不清,小李是喝傻了還是喝出來了。
我的腸胃徹底喝壞了,變得非常敏感,稍微吃得不對付,就鬧肚子。以後每次到外邊特別髒的小飯館吃飯,厚朴、黃芪和辛荑之流都要先看著我吃一陣,看看我的反應,來確定小飯館的骯髒程度。後來學了微生物學,厚朴、黃芪和辛荑說我是菌群失調。再後來學了基因工程,厚朴、黃芪和辛荑說我應該被大量克隆,每個衛生監察大隊都配一個,就象緝毒大隊配條緝毒犬一樣。如果我或我的克隆在一個飯館或是地攤吃過以後沒有鬧肚子,食品衛生就算合格,否則罰款。我終於體會到,所謂知識越多越反動,就是說的厚朴、黃芪和辛荑這樣的人。
一個週末哥哥的新女朋友請客,我吃了一盤子豆豉蒸扇貝。回到宿舍,我的腸胃翻江蹈海。我的大便從腸子裡噴湧而出,彷彿抽水馬桶的聲音。厚朴後來告訴我,我當時的臉色黑青,象是一張鐵皮。我滴水不敢進,怕引發新的一輪翻江蹈海。我把厚朴、黃芪和辛荑等人的手紙都蒐羅來,一溜擺在床邊。一感覺肚子絞痛,抱了卷手紙就向廁所衝,象是拿了炸藥包,冒著槍林彈雨的董存瑞。週一的早上,我的女友來找我,看見我的樣子,大罵厚朴為什麼不早告訴她,厚朴一臉委屈,覺得黃芪和辛荑也該和他一起捱罵。
“我今天上午的課不能上了。幫我請個假吧。”我蜷在被子裡,對厚朴說。
“今天上午是‘社精’課,假很難請的。”厚朴說。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是一門政治課,簡稱‘社精’課,不是科學難題,又安排在週一的早上,很多貪睡的學生找各種理由不去。任課老師說,‘社精’課也是課,不學也是不會的。為了維護教學秩序,病假條除非張校醫簽名,否則無效。張校醫是“社精”老師的小姨子。
“告訴老師,我上吐下瀉,不能離開廁所五十步以外。之後我在找他,補假條。沒準直接開給他張死亡證明吶。”我躺在床上不陰不陽地說。
“臭嘴胡說什麼呀。厚朴,我也不去了,我不放心他。”我女友說。
“老師要問起來,你為什麼不去,我說什麼呀?”
“你就說不知道。”
“反正‘社精’嗎,秋水不學也會,秋水生下來就會。不去,老師一定理解。”辛荑和黃芪一遍壞笑一遍拉著厚朴走了。所有壞人都開‘社精’課的玩笑。說‘社精’考試的時候,男生抄男生,女生抄女生。有的男生還想抄女生,女生不讓抄,這些男生就從後邊偷偷抄。全班只有兩個人沒抄,一個男生叫楊葦,一個女生叫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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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初夜(二)
人都走了,宿舍裡靜悄悄的,暖氣燒得很足,我聽見節門處“滋滋”地響。我問她聽過沒聽過關於“社精”課的笑話。我女友說,跟著我什麼沒聽過。她的臉紅紅的,我想,暖氣燒得太熱了,口乾舌燥。厚朴架了一臉盆水上去,還在暖氣上烤了一堆的橘子皮,好象也沒用。厚朴的臉盆兼做腳盆,屋子裡飄蕩著橘子香型的臭腳味。
“熱就把窗戶開點。”我說。
“不熱。你現在很虛,不能貪涼。”她脫了外衣,裡面是粉紅的毛衣,暗紅色的花草圖案。她坐在我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