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我死的那天,那樣我每天早上醒過來還有個念想。現在,什麼都沒了,沒了!”
曾教授的後事辦得隆重而體面。他執教半生,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追悼會上,學院領導都到齊了,聞訊趕來的學生更是將殯儀廳擠得密不透風。他前妻生的一兒一女也從外地回來,豔麗姐全當沒看到他們,旬旬只得尷尬地出面,代表母親和他們商談喪禮的事宜。
打從旬旬正式搬入曾家開始,她就再沒見過這兩個繼兄和繼姐,只從曾毓口中間接聽得關於他們的訊息,據說在各自行業內都是叫得上號的專家,現在他們在她面前,只是兩個眼眶發紅,神情複雜的中年人。
她怯怯地叫了一聲“大哥、大姐。”
他們點頭,臉上俱是淡淡的,也不太與她交談,有什麼都把曾毓叫到一邊單獨商量,旬旬哪裡好意思再湊上去,所以豔麗姐追問她,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她也只能實話實說自己不知道。
又有一撥人走到曾教授遺孀面前表達哀思和慰問,豔麗姐又痛哭了起來,但旬旬已不再著急著上前勸慰。這是豔麗姐第N次傷心欲絕,她的哭是哀慟的、富有感染力的,但這恰恰證明她已經從最初的悲傷中回過神來,所以才有心思和餘力去最大程度表現她的痛苦。旬旬很清楚,當她閒下來之後,便會又一次亟不可待地打聽一共收到了多少分子錢,丈夫前妻的兒女又要怎麼算計她。
倒也不是旬旬懷疑母親對於繼父去世的感受,豔麗姐失去曾教授是痛苦絕望的,但她最真實的眼淚在曾教授撒手而去的那一天已經流乾,只有那一天的眼淚她是為自己而流,人真正難過到極點的時候反倒有些遲鈍,更多的眼淚都是留給看客。
那撥人裡有學校的領導,豔麗姐哭得太投入,扶著靈桌身體就軟了下來,眼看要支撐不住,領導們都是和她大致同齡的異性,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旬旬正待上前,卻發現豔麗姐已找到新的支柱。一個黑衣的年輕人攙扶著她,她也毫不客氣地靠在對方身上失聲痛哭,那一幕如此自然,沒人存疑,不知道的都以為那是逝者的親屬。
旬旬在自己大腿死命擰了一把,居然是疼的。豔麗姐和黑衣年輕人分開來她都認識,但湊到一個畫面裡她就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呆,但就還是沒辦法合上半張的嘴。
曾毓初見哥哥姐姐倒是非常激動,三兄妹在一端說著說著,一會微笑,一會又擦眼淚。可說著說著,不知道為什麼竟翻臉吵了起來,長兄長姐一臉嚴厲,曾毓也毫不相讓,結果不歡而散,曾毓板著一張臉站回旬旬身邊。
她想說的時候你不聽也得聽,所以旬旬也懶得問。
果然,曾毓看著父親遺像前來來往往的賓客,忽然冒出一句:“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大且空洞,但旬旬盯著靈桌的方向看了一會,還是扭頭回答了曾毓。她說:“我覺得是為了去死。”
曾毓不理她,自顧往下說:“我哥我姐他們都還不明白,人都沒了,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幹什麼!
我常看不上你媽做事的那個樣子,也一直懷疑我爸的眼光,但我親眼看到他最後的樣子是滿足的。管它對對錯錯,活著的時候沒有遺憾就夠了。如果我能有個相伴終身的伴侶,我也很知足。”
其實旬旬很懷疑什麼才是相伴終身的伴侶。她常覺得人是沒有故鄉的,所謂的故鄉,不過是祖先漫長漂泊的最後一站;同樣,沒有誰是註定和另一個人偕老的,相伴終身的伴侶說白了就是死之前遇到的最後一個情人,若是活著,一切都還沒完。
她對曾毓說:“如果你現在死了,那連泉不就成了你相伴終身的伴侶?”
“呸!我就知道你是烏鴉嘴。我和他怎麼可能到終身?他是個不愛束縛的人,喜歡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