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默默地看著。民兵們在林茵的身體前慢慢地退,當他們脊背頂上緊閉的大門時,他們退無可退,而林茵似乎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她只知道有咳嗽聲告訴她公社就在前面,母親就在前面。刺刀陷進了身體,或者說身體包容了刺刀。而林茵居然仍舊在一步步地走著,任憑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把刺刀吞沒,然後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媽,我去見長華了。”
她的嘴角淌出一縷鮮血,滴到孩子的臉上,孩子哇哇大哭起來,隨著母親的身體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這時候公社裡的人都跑出來觀看。”盧宗佑說,“我姐姐趁機也跑了出來,她一看見女兒死了,哭喊著抱起孩子轉身就跑。她跑了半天民兵們才回過神來,一起在後面追趕。我姐姐像發了瘋一樣把他們遠遠甩在後面,於富貴不準開槍,我們……呃,不是,是他們只好在後面死追。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又在山坡上看見了她,一起追了上去,一直跑了十幾裡,把我姐追到了一座懸崖邊。奇怪的是她手裡卻沒有孩子。我姐回過頭衝著他們笑,說於富貴,你想找白長華,就跟我來吧!說完轉身跳下了懸崖。”
盧宗佑停了下來,膽怯地看著我,不住嚥唾味:“就是這樣子。”
我完全喪失了思維,似乎身體已經乾枯了一樣。我想讓自己感覺到痛苦,我插了自己一刀,有血奔湧,卻沒有痛苦。我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就這麼呆呆地瞪著前方,走了出去。
我像個木偶一樣在空曠的鎮子裡行走,不知道走向哪裡,只是往前,走在有路的地方。
這一晚沒有月光,神農鎮呼吸著黑暗在我的腳下沉睡不醒。
6
從此以後我就不知道自己曾經經過了哪裡,鄉村,市鎮,農家,山野。我在各地流浪了一年。後來我來到一座山村,把在山上採到的一株何首烏送給一戶人家,向他們換一斤鹽。他們熱情地留我吃飯。
這時候山外傳來訊息:文革結束了。進山收購藥材的人說:“四人幫倒臺了。媽的,怪不得國家這麼亂,原來是四人幫鬧的。”
我對四人幫倒掉的反應遠遠不如當初聽說林彪死掉那樣激烈,對我來說哪裡都一樣,從此我就停留了下來。
他們僅有一個女兒,一年以後招了我做女婿,我就娶妻生子,在這個小山村裡平靜地生活。一後以後,妻子生下一個女兒,我給她取名叫思茵。就是那一年,改革開放了,我開闢了二十畝荒山,種上了滿山的桃李。春天花開的時候,滿山紅豔,像是有漫山遍野的希望在向我微笑。
現在更使我感興趣的是收購藥材的男女身上穿的花花綠綠的衣服。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人們居然可以不穿黃軍裝,居然可以穿其它顏色的衣服!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我決定到山外的世界去看一看。這一去使我狂熱地對各式新潮、鮮活的衣服著了迷,把開發的果園賣給了集體,帶著老婆孩子來到西安賣衣服。我從廣州等地低價進來一批最新潮、最讓我心動的衣服,運到西安誘惑文革後的人們主動剝掉他們的黃軍裝和灰中山裝。一開始小打小鬧,沒想到人們對新潮服裝的熱情比我還狂熱,短短几年,讓我的腰包瘋狂地膨脹。
這實在是一件沒有想到的事情。
有一年我帶著家人到杭州遊玩,正好聽同行一位朋友說當地一傢俬營的服裝廠要賣掉。我心裡一動,實地考察了一番,斥資盤下了這家服裝廠,從此開始了我的另一個人生。
10年後,我再一次回到神農鎮,神農鎮已經成了另外一種模樣,製假工廠林立,販賣假貨的人擁擠不動。我有些詫異,一打聽,於富貴的名聲湧滿了我的耳朵。原來,改革開放後,人人都發瘋一樣開始賺錢,於富貴又啟動了那座抗生素工廠,生產各種抗生素賺了大錢,然後開始仿造各類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