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面二三寸,刃身登時熒光閃閃、晦色迷離。鍾月敏瞧見臺階之上,隱隱約約襯出一個人影,驚道:“妖怪。”雙足蹬踏,已然飛身而起,尚在半空之中,已然晃出“清風斜雨”,展成丈長紅纓鐵槍,掄轉弧線,猛然朝一株大樹劈下。招走半途,驀然虛實變幻,紅纓閃爍,長槍斜挑,正是一招“柳打春風”。
一條人影隨著槍勢飛身而起,大聲道:“哎呀,好霸道的女子。”身法甚妙,卻不及鍾月敏迅捷,喝道:“哪裡逃?”右手長槍轉交給左手,極力長伸肩膀,槍刃寒芒,已然送至妖怪嚥下。那妖怪叫道:“了不得,出手便要人命。”言罷頸脖後仰,槍尖幾乎貼著下頜直直朝上。鍾月敏大吃一驚,暗道對方身手委實了得,甫然覺得手臂麻痺,卻是一雙毛茸茸的大腳踏上槍脖,將自己硬生生給踹了下來,立足之際身形不穩,噔噔噔踉蹌後退,幸賴被紫姬攙定。金算盤大呼倒黴,怎麼才出小鎮,離那最近的鎮舍也不過數十丈距離,又會莫名冒出一個妖怪,暗道:“可見天下氣數,委實燻晦難扶了,正氣不旺,則邪氣比盛,所以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妖魔鬼怪作祟。”揹著九華躲在一塊石碑之後。石碑本倚著廟宇山門,那山門灰色沉沉,破敗之象如垂秋衰冬,也無人肯去修繕清洗,石碑亦然斑駁,上面幾個大字,油蝕漆落,皆模糊難辨。
鍾月敏掙脫開紫姬臂膀,羞臊得面紅耳赤脖子粗,抖擻鐵槍,旋又要疾撲而上,卻看穆雙飛郎朗一笑,抱拳道:“大師如何穿成這般邊幅,莫怪被人誤以為是妖怪了。”那人坐在樹上,嘆道:“你們既來到這座小鎮,對於此地民風貧富,亦該知悉些許。那些俗家之人,自己的生活尚不寬裕,哪裡還有餘錢給我?我和尚既然化緣不得衣食,無可奈何,便只有自力更生,想法子自己編織僧袍衲服、草鞋毛靴。”紫姬按住鍾月敏肩膀,低聲道:“哎呀,你也忒沉不住氣了,人家可不是妖怪,乃是當地的和尚呢?”鍾月敏瞠目結舌,凝神定睛,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樹上那人,果不其然,正是披著襤褸僧袍,用葛藤為絲絛,踏草荊為履鞋的中年僧人,臉如菜色,氣色疲乏,可是呼吸吐納之間,卻沉穩悠長,顯是修為甚為精深。金算盤從石碑後轉出,抱怨道:“知道你平日喜好降妖除魔,槍法委實厲害,可要總是這麼咋咋呼呼魯莽從事,要是傷了無辜,被索賠湯石診療費用,我便是有金山銀山,那也支付不來。”和尚頷首道:“說得極是,小姑娘脾性,太過急躁。”驀然跳下樹,輕飄飄落在金算盤跟前,幾乎面對面、鼻子尖碰鼻子尖,問道:“你有金山銀山麼?貧僧委實貧窮,多久沒有化緣,今日也許是黃道吉日,便朝施主開張。”金算盤臉色倏忽大變,暗道此地民眾風氣不善,你靠著小鎮設寺,未必就是好和尚,倘若被他惦記著自己身上的銀票,豈非日夜寢食難安,急忙打個哈哈,訕訕道:“錢囊中不過區區幾個銅板,哪裡有錢?”但覺一股燻臭撲面而來,幾欲嘔吐,忍不住鼓動腮幫,皺眉掩鼻。和尚眼珠子滴溜溜轉了數圈,笑道:“原來你也不是富人,這身綢緞,看來裹著個窮身軀了。”金算盤困窘不已,咳嗽道:“我是真窮,沒有錢。”和尚點頭道:“可見我今日還是做不得化緣之事。哎呀呀,適才早上吃了大蒜,又不及漱洗,難免嗆著施主,慚愧,慚愧。”旋即又嘆道:“我出家之人,本不該吃辛辣之物,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便權以大蒜充飢。”鍾月敏見他確實潦倒,想起自己以前也是佛門弟子,兼之先前斗然出槍,冒犯人家,不免憐憫之中又生愧疚,遂狠狠瞪了金算盤一眼,暗罵吝嗇鬼忒也小氣,摸出一串銅錢,拋給和尚,道:“這是給你化緣錢,也不教你在樹上白趴一回。”和尚伸手朝半空伸探,輕輕接過,合十道:“阿彌陀佛,女菩薩有此善心,必得良報。”
和尚受了錢財,竟是無比熱情,連連邀請穆雙飛等人上山入寺作客,大夥兒皆正有此意,是以並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