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可以想見。那年冬天回南,到一個時髦人家裡去,他客廳上擺著這樣一個白爐子,
特製了一個白銅架子架起來,裡面燒了幾節紅炭,以為很時髦,說這叫天津爐子。
我那時好笑的了不得。南方人把梅蘭芳當著天仙看,大概也是把天津爐子當寶貝一
樣了。”華伯平道:“你這話我不信。”吳碧波道:“你自然不信。哪一天你去聽
梅蘭芳的戲,你仔細仔細考察你前後,說北京話的,佔幾分之幾,那末,你就有個
比例了。”但是,吳碧波雖這樣說,華伯平絕對不肯信,兩個人爭吵了半天,還是
沒有結果。直到旅館裡開上午飯來,兩人才停止了議論。
吃過飯之後,華伯平換了一件長夾衫,又加上了一件馬褂,便和吳碧波一路來
拜訪周西老。周西老家裡住在東城牆腳下,地方是鬧中靜。他的門口,一塊空地,
繞著空地種了一排綠色扶疏的槐樹。靠門口,又一列栽著五株垂柳,正合了“門垂
五柳似陶潛”的那句詩。華伯平和吳碧波走到了,就料定是周西老的家裡了。兩人
到門房裡遞了名片,問老爺在家沒有?門房一看吳碧波是熟人,便說道:“剛起來
吧!請你二位在客廳上坐坐,我進去瞧瞧。”說著便子她二人到客廳裡來。華伯平
一看中間擺著紅本炕榻,兩邊也是紅木太師椅。沿著屋樑,都垂著六角紗燈。此外
如瓷瓶銅鼎琴桌書案,都是古色古香,別有風趣。正中掛著一副中堂,四個大字,
“老當益壯”,上款寫著“賜臣周西坡”。下款寫著“宣統十四年御筆”。旁邊一
副珊瑚虎皮紙的對聯,是“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上款寫著“周方伯西坡仁
兄大人雅正”,下款寫著“更生康有為”。華伯平想到:“就這兩樣東西,恐怕就
是別家所無呢!”
這時,就聽見屏風外面接連的有人咳嗽兩聲,接上轉出一個人來,穿著棗紅色
鍛子夾袍,套著天青緞子馬褂,頭上戴著一頂紅頂瓜皮帽子,中間釘了一塊長方形
的綠玉,帽子兩邊,露出幾綹斑白頭髮來,似乎帽子裡還藏有辮子。他一隻手上捧
著一管水菸袋,菸袋下,夾著一根紙煤。他笑嘻嘻的走進客廳,吳碧波先就告訴華
伯平,這是西老。一進門,華伯平還沒招呼,他兩隻手抱著菸袋,一邊作揖,一邊
走了進來。華伯平也只得捧著兩隻手作了幾個揖。周西老支著手,就讓他和吳碧波
在太師椅上坐下。周西老先說道:“華先生從南邊來?”吳碧波插嘴道:“他久仰
西老的大名,特意約我引他過來奉看的。”周西老捧著菸袋又作兩個揖說道:“那
不敢當。現在事事維新,我們老朽無用了,是你們青年人的時代了。”說時,把一
隻手捧著菸袋,縮一隻手到大衫袖裡面去,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方疊著的毛絨手巾,
將鼻子底下的鬍子,抹了幾下,然後又在左右嘴角上抹了幾下。可是他總沒有抹得
乾淨,鬍子上依舊有些鼻涕,像露水珠子似的,沾在上面。這個時候,聽差捧著一
只小圓託盆進來,放在一旁桌上。託盆放著三碗茶,那聽差一碗一碗的,向賓主三
個人身邊的茶几上放下。這茶碗下面有個瓷托子,上面又有一個蓋,華伯平彷彿小
時候,曾看見過的,不料現在到北京來又碰上了。茶獻過了,聽差又捧了一管水煙
袋,和一根紙煤送到華伯平面前,他也只得接了。他在南方,經年也不容易看見一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