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菸袋,當然是不會抽菸。但是人家既遞了菸袋過來,也不便不抽,只用嘴一吹
紙煤,打算抽一口。可是吹著紙煤,也不是外行弄得來的。他吹了十幾下也吹不著,
只得用紙煤按在菸袋頭上,用嘴就著菸袋嘴一吸。這一吸,煙到沒吸著,吸了一口
菸袋裡面的臭水,又澀又辣,趕快喝茶漱了一漱口,就吐在面前痰盂裡了。吳碧波
看見,未免對他微笑,華伯平越發不好意思。還好周西老並不注意。華伯平一想起
剛才的話,才接上說道:“其實談到辦事呢,還是仗老前輩。”周西老嘆了一口氣
道:“人心不古,世衰道微,現在也就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慢說我們不出來辦事,
就是出來辦事,也是無從下手。我們都不是外人,據我看,什麼共和政體,什麼自
由維新,簡直都是胡鬧。古人說:‘半部論語可以治天下。’中國的聖經賢傳,我
們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還要什麼泰西的法!從前以科舉取士,人家以為有弊病,
而今簡直不成話了,憑空一個大百姓可以做公卿。罷官以後,依舊又是大百姓。”
吳碧波是聽慣了的,到不算回事,華伯平聽了這一番議論,心裡想道:“我們南方,
總是這樣想著,省政到了不了的時候,可以到北京去請寓京大老,原來寓京大老的
議論,不過如此。”他在一邊,也只是唯唯而已。
周西老談得高興,又說道:“如今計程車大夫,哪裡懂得什麼,無非是狂嫖浪賭。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說著把身子望後一仰,靠在椅子背上,腦袋轉著圈子,
搖了幾搖,嘆了一口氣道:“如今的風化,那真是壞極了。娶妻不要父母之命,媒
的之言,衣冠禽……”說到這裡,走了一個聽差進來,對周西老道:“大人,有電
話來。”周西老問道:“誰的電話?”聽差道:“吳老闆。”周西老聽了,鬍子先
笑著翹了起來,一邊放下菸袋。聽差就將琴桌上鐵絲盤裡的耳機拿起來,向壁上插
上插銷。周西老接過耳機,“喂”了一聲,那邊嬌滴滴的聲音,先就問道:“乾爹
嗎?”周西老笑嘻嘻的說道:“是我呀,你在哪兒?”那邊道:“我說,在家裡啦,
一會兒就要上戲館子裡了。我說,今兒個是新戲,給您留了一個包廂,您去不去?”
周西老道:“去去去。”那邊道:“我說,那末,我可留下了,可別不來呀。”周
西老道:“你這孩子,我幾時冤你了。”那邊笑著說了一聲“再見”,掛上了電話。
周西老放下電話,依舊捧著水菸袋,和他二人說話。吳碧波道:“芝芬的電話嗎?”
周西老笑道:“這個孩子,天真爛漫,很好!”吳碧波道:“在臺下我是沒見過,
若說她在臺上,那很是穩重的。前次見她一出《祭江》,淒涼婉轉,哀怨極了。”
周西老聽到人家說他乾女兒好,這一喜,比人家誇獎他自己還要高興。沒說話,先
哈哈的笑了一笑,用手將腿一拍,說道:“怪事,就是這麼可取。她在臺上那樣幽
嫻貞靜的樣子,令人對之非正襟危坐不可。”華伯平坐在一邊悵悵的聽著。吳碧波
道:“你或者不知道,西老有好幾個幹小姐,都是現在很負盛名的坤伶,剛才打電
話來的,就是幹小姐裡的一位,名字叫吳芝芬。西老一腔忠君愛國之思,無處發洩,
一寄之於金樽檀板之間,真也是不得已。”吳碧波這兩句似恭維非恭維的話,不料
一句一字,都打入周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