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住在我隔壁的夏丏尊先生偶然吃飽了老酒,叫著“子愷!子愷!〃踱進我家來,看了牆上的畫,噓地一笑,“好!再畫!再畫!〃我心中私下歡喜,以後描的時候就覺得更膽大了。
我的畫最初在《我們》①上發表。今春又屢載在《文學週報》上。現在又從了友人的勸,出版了這小冊子。沒有畫的素養而單從“聽聽看看想想”而作的畫,究竟成不成東西,我自己也不懂,只好靜待大雅之教。在這裡,對於這等畫的賞識者獎勵者及保護者的我的先生夏丏尊,友人鄭振鐸,朱佩弦,俞平伯,劉薰宇,方光燾,丁衍鏞諸君,謹表私心感謝之意。
一九二五年黃花時節,子愷在江灣。
本文系《子愷漫畫》題卷首。《子愷漫畫》系1925年上海《文學週報》社出版(後又由上海開明書店於1926年1月出版)。
日本一種香菸牌子名。———編者注。① 指一海亞東圖書館1924年7月山版的《我們的七月》。———編者注。
我的學畫(1)
前幾天我接到我的族姐從石灣(我的故鄉)寄來的一封信,信上寫著“至急”,字旁又打著雙圈。我拆開一看,是我的姐丈的死耗,信內並附著一張死者的四寸全身照片。我的族姐在信上寫著;“今定於月之廿七日開弔。靈前容像未備。素知吾弟擅長此道,今特寄奉遺容一尊,即請妙筆一揮,早日惠下……”
我聞耗之下,一面去信弔慰,一面把照片交送照相館放大為二十四寸的。並擬將來配好鏡框,託便人送去,以慰殘生的族姐。原來我和這族姐久已疏遠了。我幼時在石灣的小學校讀書的時候,常常和她見面。那時我課餘歡喜畫照相,常常把親戚們的照相打格子放大,用擦筆描寫,因此便以善畫容像聞名於故鄉的老親戚間。自從十七歲上離開故鄉以後,我一直流宕在他縣,至多在假期中回鄉一次。我十七歲以後的生活,故鄉的老親戚們大都不知道了。這族姐便是老親戚中之一人,在她的心目中所記到的我,還是一個善畫擦筆容像的人,所以這次我的姐丈逝世,她便遙遙地把照相寄來囑我畫像。實則我此調不彈者已二十餘年。心中頗想回復我的童年生活,遵從族姐之命而為已故的姐丈畫像,但我早巳沒有擦筆畫用的傢伙,又沒有描放大照相的腕力與目力,更沒有描這種畫的心情與興味了。所以只得託照相館去代勞。
因此我回想起了我幼時學畫的經歷,這原是盲從亂鑽的,但不妨在豆棚納涼時當作閒話講講。
我在十一二歲時就歡喜“印”《芥子園畫譜》。所謂“印”,並不是開印刷廠來翻印那畫譜,就是用一張薄薄的紙蓋在《芥子園》上面,用毛筆依照下面的影子而描一幅畫。這真是所謂“依樣畫葫蘆”。但那時我也十分滿足,雖然是印的,但畫中筆筆都曾經過我的手,似乎不妨說是“我的畫”了。《芥子園》是單色的畫譜,我則在印下來的畫上,自己著了色彩。在這工作上我頗感一些興味,因此印得愈加起勁。我們店裡的管賬先生本是一個肖像畫師,他極口讚歎我所印的畫,對我母親說:“十來歲的孩子能描出這樣的畫,著實可以!”我得這畫師的贊,津津自喜。看看自己印下來的成帙的畫,自己也覺得“著實可以”了。
後來我在親戚家裡看到了放大尺和玻璃格子的妙用。就立刻拋棄印的故技,去採辦這種新工具來試行新的描法。放大尺是兩個十字形木條拼成的器械。把這器械釘住在桌子上,一端裝一個竹針,他端裝一支鉛筆,一端的竹針依著了照片或圖畫原稿而移行,他端的鉛筆就會在紙上描出放大的形象來。各部比例照樣不差,容像的面貌可以維妙維肖。這種放大尺現在上海城隍廟裡的攤頭上只賣一個角子一具,但我幼時求之頗不易得,曾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