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人在附近一個小酒館裡從早上喝到中午,從中午喝到晚上,有人走,又有別人被電話叫過來。有越喝越高興的,有越喝越傷心的,啤酒、白酒,喝得一塌糊塗,酒館打烊以後方靖居然一點記憶都沒了。天亮的時候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是在一個同學的宿舍裡湊合了一晚。床上橫七豎八擠了三個人,滿床的臭襪子味燻得他直泛噁心,又加上宿醉,跳下床狂奔到男宿舍的廁所,幾乎連膽汁都吐出來。
簡單洗漱了一下,寢室裡一個男生回來了,見他穿戴整齊要走的樣子,說:“著什麼急?吃點東西再走,今兒早上有熱騰騰的大包子。”
這男生端了兩個碩大的鋼精飯盆,兩根手指還勾了一個大塑膠袋。方靖把桌子上那些雞零狗碎劃拉到一角,鋪了張報紙讓他把早飯放在上面,跑到床邊用力搖那張上下床。
“起來起來!吃早飯了!”
下鋪起來一個,懵懵地去了廁所,另一個吼了一句“別吵!”,把自己埋在毛巾被裡,聞著香味兒,又起來了,自己動手盛粥喝。上鋪那哥們兒被方靖搖得七葷八素,哼哼唧唧地說:“頭暈……我暈船……今早上的包子什麼餡兒?”打飯那哥們兒說:“素三鮮。”上鋪那位說:“嗯,那得逮一個。”說著就起來懶洋洋地穿衣服。
宿舍裡一片狼藉,滿地都是雜物和垃圾,有三個鋪位已經卷好了,露出下面的光木板。方靖就坐在其中一張光板床上,用一隻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吸溜吸溜喝綠豆粥。去廁所的那一個也回來了,隔壁寢室有人過來探頭探腦,被打飯那哥們兒吼了一句“想吃就進來”,嘿嘿訕笑著也溜了進來。五個大老爺們兒臉上都帶著宿醉的青眼圈兒與睏倦,沒精打采地吃著早飯。
回想起來,昨天喝酒的時候都是些豪言壯語。今天酒勁一過,話題便現實起來。
上鋪那個暈船的,問隔壁寢室那個:“你什麼時候去成都?”
那人說:“還沒定,最晚也得下星期走。你們寢室誰留下?我那一堆碟,正愁送不出去。”
“二子家成都的?”
“嗯,我老頭在電視臺給我找了個實習的職位。”
問的那人咂砸嘴,頗有些羨慕:“電視臺多好。我可能得跟劇組了,又累,錢又不多。”
“聽說老五要出國?”
老五吃了個包子,含糊道:“沒影兒的事兒,我那破英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是供不起了,就有這個打算,也得先幹上兩年把錢掙出來。哎,方靖要幹嘛去?拍電影?”
方靖愣了一下,不知道話題怎麼會引到自己身上來,喝了口粥說:“我還沒想好……”
“你不是跟那個叫周策的做助理嗎?我還以為你以後要混電影圈兒了就。”
“是啊,當助理哪能當一輩子。”
“我也不知道……”方靖放下搪瓷缸子,煩躁地把頭髮抓得鳥窩一樣凌亂。哥幾個看看他,也不言語了。
打飯那哥們慢吞吞從自個兒床鋪裡摸了一盒中南海出來,丟一根在他肚子上。自己點了火,抽了一口才說:“你要是實在沒想好,要不要去演話劇?”
“話劇?”方靖把煙叼在齒間,愣愣地重複道。
“嗯。小劇團,新成立的,還不到兩年。主要幾個人我都認識,感覺挺處得來,已經說好過去了。”
方靖點了火,狠狠地抽了一口煙,一瞬間口腔裡全都是辛辣苦澀的尼古丁氣味,嗆得他咳嗽起來。
八月的時候,傳來《鼓盆歌》入圍一個歐洲電影節的訊息,這時候距離他最後一次見到周策,已經差不多三個月了。
周策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他閒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兒,出國散散心也好。方靖握著電話踟躕了半天,說,還是不去了,我找房子搬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