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說,你要搬家?方靖說是,因為房東一家九月就要回來了。
周策說,那你找到房子,告訴我一聲。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掛了電話,方靖靠在牆上,長出了一口氣。
那個電影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在對國際獎項如此飢渴的國內電影界來說,也算是一件大事。今年也有幾部大製作尚未公映時就放言要衝擊國際大獎,到了兒全都沒了聲息,偏偏是這麼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導演的小成本製作獲得垂青。一時間,國內的媒體也聞風而動,不單是幾家雜誌紛紛出了跟《鼓盆歌》有關的專題,從導演到演員,也開始有長篇累牘的報道。
方靖看了幾篇報道,內容大同小異。雜誌上對《鼓盆歌》的評價倒是比較有意思,他常看的那本雜誌對這部電影的獲獎前景不是很樂觀,因為主題中隱約帶有宣揚安樂死的意味,而眾所周知,這個題材是頗犯忌諱的。導演熊健鵬在接受採訪的時候也解釋說,這部電影和安樂死無關,講的是一種東方人對生命的哲學。言下之意也頗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如果他獲不了獎,那是因為東西方文化犯衝,不是因為他的電影不好。
周策走了以後大約一個星期,他開始陸續收到明信片。在貫穿城市的河道中掌舵的水手,靠在斑駁的紅磚牆角,二樓的視窗盛開著紫紅色的小花。節日裡穿著文藝復興時期衣裙的人,臉上還像幾百年前那樣帶著雪白麵具。壯麗的教堂。老人們圍坐喝咖啡的小店。這些明信片背面只有郵票和他的住址,空白的一半上什麼也沒有。但他知道那是誰寄的。
頒獎那天晚上,他本想約李奉倩去一家酒吧,那家酒吧的衛星電視可以收看頒獎典禮的現場報道,結果李奉倩要加班,說自己可以在網上看影片。
因為不是週末,酒吧人不多,他挑了個離電視比較近的座位,又讓服務生把音量調大,要了盤奶油焗海鮮飯,慢慢吃著。
起先的歌舞脫口秀,一大堆花團錦簇的東西過去以後,就到了重頭戲。《鼓盆歌》的導演熊健鵬得到提名但落敗,鏡頭吝嗇地在他臉上停駐不超過兩秒便迅速挪開。獲獎導演是個巴西人,方靖聽說過,但此人名字太長,始終記不住他到底叫什麼。巴西導演激動得面孔通紅,一路跟人握著手走到領獎臺上。
然後是最佳男主角。周策的面孔第三個出現,是他那段神經質的獨白。鏡頭一閃,剛才那個失意的中年男子,正穿著燕尾服坐在椅子上鼓掌,笑容英俊不凡。
頒獎嘉賓是個德國導演,穿了一身銀灰色晚禮服,笑容滿面地走過來,手持金色信封,拆開後,面露些微驚訝,湊到話筒面前,混了德語口音的怪腔調,念出兩個生澀的字:周策。
電視裡歡聲雷動。饒是已經在心裡預演了多少遍周策獲獎的場面,方靖依然被這個結果震得手微微一抖,看著螢幕上那個人微笑著,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來。
當真是,好演技。
滿面都是東方式謙虛的微笑,一雙眸子卻神采飛揚,完全是志在必得的信心。周策已經走上了領獎臺,哪怕在那位德國導演大牲口般壯碩身材襯托下,卻不覺得矮小拘謹,相比之下反倒顯得挺拔修長,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燕尾服黑白分明,一身瀟灑又倜儻,舉手投足間當真是影帝風範,全然想不到一年前這個人還在國內被罵得狗血噴頭,老花瓶三個字生根一樣在頭頂盤旋不去。
他一邊悶笑一邊拿著桌上的檸檬水啜飲,心想這老奸巨猾的傢伙手裡必然攥了一長串名單要挨個感謝……
周策捧過獎盃,一開口,是流利的英文:“很意外獲此殊榮,但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努力。我希望《鼓盆歌》的導演熊先生能上臺來,和我一起領這個獎。”說罷,便做個手勢。臺下又是一片掌聲。
熊健鵬高大而魁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