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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檻是木頭做的,兩三寸寬,門是合不嚴的那種,就留了一道縫,乾孃坐在那門檻上,身子就擋在那條縫上,一條腿伸著,一條腿屈著,兩手疊在一起,坐得端端的,她頭上,白髮被風吹起來,一面旗一樣,身上黑粗布衣裳已不似當年,一塵不染的樣子,而是灰濛濛的,底邊蹭著一些泥,像剛從泥裡水裡出來的樣子。她看著陳樸真一步一步走來,說,我知道你會來的。

你老人家還好麼?

我等你呢。

乾孃,有話您老就說吧。

我只想對你說,蓮雖說不是我親生自養,卻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雖然有這麼多的乾兒女,就這一個是我最心疼的,誰也沒有我知道,這個妮子到了心裡只有你一個。

乾孃我知道。

她的仇,你得報。

早晚我斃了他!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斃要斃得有個名堂……

乾孃你放心。

還有瞎子,他讓我給你捎話……

那夜裡,我父親一個人在自己的宅子裡。鄉里的夜很靜,落黑之後,只有狗叫,偶爾的一兩聲。父親的身子一捱到床上,眼淚就止不住,他抱著被子,就像抱著蓮的身子,那軟綿綿的感覺叫他心如刀攪。

半夜的時候,他似睡非睡,感覺耳畔有人哭,悲悲切切嗚嗚咽咽斷斷續續,就像是一根線,在他的耳邊繞。父親坐起來,問一聲:蓮,是你麼?那聲音就沒了。

父親嘆口氣,穿衣服起來,一個人來到河堤下面,蓮的墳堆旁。

當初因為本家人嫌棄蓮的不乾不淨,死得又是那樣兇,竟就說什麼也不讓她入我家祖墳。蓮的屍體在鄉里放了兩三天,沒有人去認領。最後還是乾孃出面,讓人拉回來,埋在了陳店莊後頭的河堤下面。墳是小小的一堆,掩在茂密如林的白蠟條當中,人們白天打這裡過,不留心幾乎便就看不見。

據蓮的乾孃說,埋她的那天,天開始還晴著,一會兒就陰了,滴起小雨來。乾孃找來村上幾個乾親幫忙,沒有一個姓陳的。堤下面原有一個坑,就勢下了棺,上面也就覆了一層土。我父親第一次來,就看見薄薄的土層下面,隱約的棺材板。

那天夜裡,父親拿著鐵鍬來的,他一個人摸黑來到河堤下面。雖然天正黑得緊,他扛著鐵鍬一路走,就好像有人在前面引著他,一路不曾有半點曲折,就找到了蓮的墳。給蓮添墳的時候,他一邊掘著堤旁的土,一邊同蓮說著話,他說蓮你走好,這輩子,你活得不容易,來生託生到好人家,享福去吧。

眼見得,一個墳堆高高地起來了,我父親也累了,坐下來,從腰裡摸出煙,正要打火,手忽地停住,心裡嘆一聲,蓮現在與他是陰陽兩隔的,想起來鬼怕火,他不能嚇著她。

那個深夜,我父親就坐在白蠟條棵子裡,守著蓮那座新添起的孤墳,想到一年前,他走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地方,倆人要死要活地在一起,說好好歹不離不棄,往後好好過日子,誰想他槍林彈雨地回來了,拖著一個殘疾的身子回到家,那個叫他不死的人,自己卻去了另一世。人都說能隔千里遠,不隔一塊板,如今他與她就隔著這樣一個土堆,一塊棺材板,竟是再難聚首。一邊想,一邊禁不住滿心痠痛,眼淚嘩嘩地又流下來。

約摸後半夜,終於哭累了,他坐在那裡打起了盹,就感覺身旁一陣風,恍惚有蓮走過來,拿手撫著他的頭,說,二孩,你回吧,當心著了涼。他一把拉住她:蓮我可來了,咱倆說好都不死的!蓮悽悽哀哀,說二孩我也是不想死的……你的日子還長著哩,好好往前過吧。父親拉著她,說蓮你別走,你千萬陪著我,沒有你我活不好。說著就感覺蓮拿袖子掃了一下,父親清晰地感到臉和頭給人蹭了一下,忽地醒過來,就見河堤上有風颳過去,身旁的白蠟條差參搖曳,就像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