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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著村口的路大步走去。

柴妮在他身後放聲大哭!他一路仰著臉沒有回頭。

7、

秀姑說,你父親的心思,誰也沒有我最清楚。那回,你父親辦完你奶奶的喪事回縣城,還是我送的他,我穿了一件藍粗布大襟褂子,一雙黑方口鞋糊著孝布,一直糊到後跟上,穿的是閨女孝,站在村外的芝麻地裡,看著他在那路上走,他一個大男人孤零零的,跟一捆杆草一樣,走著晃晃悠悠,看得我別提多心疼。

你奶奶過七天了,你父親那眼還腫得合縫,他走到地邊上看是我,叫聲秀,再不言語。

我陪著他一直走到河堤下面。

走著走著,他突然就對我說:秀,我是逃回來的!看我站在那裡不吱聲,又說:我是從朝鮮戰場上逃跑回來的!

我聽了這話嚇了一跳,我說哥!你傷心糊塗了。他說我心裡不糊塗,我一出了咱這地方我就想咱娘,我就想——說啥我也得活著回來,有娘活著,我說啥也不能死。

秀姑說,平時你父親不大說話,那天他卻一反平常,他斷斷續續,甚至有點嘮叨,竟然對我說了那麼多話,那麼多發生在朝鮮戰場上的事。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腦子受過傷,是不能再受刺激的,可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想一個人,好不容易從那樣死人堆裡爬出來,家裡親人一個一個,竟都沒了,那心裡的滋味,叫誰也是難過的。

你父親那天跟我說話時一直低著頭,看著我腳上那雙鞋,鞋上孝布的兩邊撲散開,跟一對白蝴蝶。你父親那天說到最後,就笑了,現在想,他那天笑的樣子是不對的,有點叫人害怕。笑畢他說秀,你看,我是個膽小鬼,貪生怕死,你一定在心裡惱恨我了。我說哥,你說的那不是真的,你也就是有點害怕——人又不是神,那又是槍又是炮的,是人誰沒有一點怕?要說你從戰場上跑回來的,我是不信的,咱莊上誰都不會信。

他就嘆了一口氣。

我看他那副木呆呆的樣子,又說,哥,我知道你是打仗打怕了,咱這個地場多少人都打仗打怕了,以後好歹過太平日子吧。

他說,那一回,還在朝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就看見你爺爺了。你爺的樣子很苦惱,一張臉是虛的,還是死時的樣子,一件汗褂子搭在身上,血沫子噗噗噗,從喉頭噴出來……

說來也是稀罕,老先生活著時,與他這個兒子是一百個沒緣分,死去之後,一回回的總是他來招引他,就好像活著時沒有照顧好,對他有了虧欠似的,死了才知道爺們親了,有點放心不下他。

聽他那話音,你父親的魂跟著你爺爺走走停停,路太遠,一會兒飄在半天空,一會走在荒灘上,做夢一樣就飄回到家裡的老墳上,看著他自己熟悉的莊稼棵子,地梗子,還有才長到半人高的玉黍秫,就想哭,又哭不出,是那種很悲很痛又混沌不清的感覺,像一團灰白的爛麻,纏著他的心……

秀姑說,你父親,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從來不迷信的。可是那回,他從朝鮮回來,他就落下病了。他說秀,你說,這世上真的有鬼魂麼?

那天我一直把你父親送到橋頭上,眼前要上大路了,你父親就對我說,妹妹,別再送了。我就站下,說哥,娘走了,你我都沒有親人了,你可別忘了我呀。

你父親就對我說,娘不在了,我這一走,也不知道啥時候來回來一趟,知道你在自個兒在村裡,日子也不好過,就想著給自己再尋個人吧。

我心就沉了,沒出息的眼淚就流出來:哥,我知道你是怕我命硬吧?

你父親就笑:你看我槍子兒裡鑽出來的,會怕那個嗎?

我低頭擦著淚,就聽你父親說,我早先跟你說過的那個老王,要不,過幾天我再跟他提提?

我聽了這話,心就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