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在前進,運動有利於活血。然而,這些天來她開始害怕他們走過的開闊地帶,狂風咆哮著橫掃過乾裂的不毛之巖地,再於低矮小丘和臺地之間猛烈衝出。這些岩石高臺聳向經久不變的藍色天穹,酷似被活埋的巨人伸出地表的紅色手指。而在盤旋於光束的路徑下的雲朵之下,大風颳得更劇烈。她在臉龐前張開龜裂的雙手欲以擋風,痛恨雙手從未徹底失去知覺,相反,手指似乎變成暈眩之物,嗡嗡不休的沉溺之感充盈指尖。她的雙眼也會漲滿澀淚,淚水還會滑落在臉頰上。淚痕不會凍結——還不至於冷到滴水成冰的地步。酷寒只是讓他們的生存變成一種緩慢加劇的悲苦。在這些難熬的白晝、恐怖的黑夜裡,如果出賣靈魂可以換回什麼,她又會想要什麼呢?有時候,她覺得一件毛衣就夠了;有時候,她又會想:不,親愛的,你的自尊自愛過頭了,即使現在也是。難道你會為了一件毛衣就願意在地獄——或是隔界的無邊黑暗裡——永生永世耗下去嗎?才不哩!
好吧,也許不會。但要是魔鬼再用一副暖和的耳罩來誘惑她,那就——
只要少許溫暖,他們就可以舒服多了。她一直在想這個。他們有食物,還有水,因為每隔十五公里,他們就能在沿途找到尚可使用的水泵,從劣土深深的地下抽出冰牙凍肺、礦石味的水。
劣土。她數小時、數日,以至於數週地沉溺於對這個名字的冥想中。是什麼讓土地變得惡劣不堪?毒水?從地下抽上來的水不是甜絲絲的,無論如何都不算好喝,但也決不是有毒的。那是因為缺乏食物?他們有食物,儘管她相信:如果他們找不到別的供給,食物問題遲早會爆發的。與此同時,她實在吃膩了鹽漬碎牛肉,更不用說早餐吃的葡萄乾了,如果你願意,飯後甜點還是葡萄乾。但,好歹有吃的。身體所需的汽油。當你擁有了食物和水源,為什麼這裡還是一片劣土呢?望著天空先變成金黃色,西邊再泛出一片紅褐;再望著天際變紫後,東方的夜空裡升起亮閃閃的星星。她看著一天將盡越來越恐懼:她想到另一個無盡的長夜,星光下狂風在岩石山丘間呼嘯穿梭,他們三個只能緊緊依偎在一起。手指和腳趾全凍麻時,寒冷就像是通往煉獄的無盡秘道,這時你會想:要是有一件毛衣一副手套,那該多舒服呀。這麼一點就足夠了,只要毛衣和手套。因為這兒還不算太凍人。
事實上,太陽下山之後究竟會變得多冷呢?從未低於華氏三十二度,她知道的,因為她倒給奧伊喝的水從未結成冰。她猜想,在子夜到黎明之間,氣溫大概降至華氏四十度;有些夜裡,可能會降到三十多度,因為她曾經看到奧伊的食盆邊上有過細小的冰晶。
她開始盯著奧伊的毛皮看。一開始,她對自己說,不過是一種特殊的練習,一種打發時間的好辦法——默想著貉獺的新陳代謝將需要多少熱度,而那件毛大衣(很厚實,厚實得近乎奢侈,厚得令人驚歎的大衣)又有多保暖?慢慢地,她終於辨認出了自己的這種情緒:嫉妒,以黛塔的嗓音嘟噥不止的嫉妒。就算太陽下山了,小貉獺也不覺得有啥苦,不是嗎?不,他才不冷哩!你可知道用那身小獸皮足夠做兩副連指手套麼?
她竭力甩走這些思緒,悲慘而恐怖的思緒,她在想,人類的精神墮落到卑鄙、算計、自私自利的時候是不是還有更低的底線?她不想知道答案。
寒冷一點一點深入他們的體膚靈魂,夜以繼日,日以繼夜。如利刺般的寒冷。睡覺的時候,他們會把貉獺摟在中間,或是再翻個身,再次面朝黑夜。真正解乏的睡眠歷來長久不了,不管他們有多累。當月亮高懸在天空,像白蠟一般照亮黑夜時,他們有兩星期在夜裡行走,白天則用來睡覺。這樣禦寒似乎好一點。
他們只見到一種野生動物,那是一群大大的黑鳥,有的飛翔在東南邊的地平線上,有的則擠在岩石高臺上,興許就是慣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