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放在辦公桌上,瞪著眼看它冒著熱氣。薛傾城想,她彷彿就是那個水杯,她在冒著傻氣。忽然,從那熱氣中又幻化出一個活生生的宋清揚的模樣來。她的臉繃得有點黑,眼裡卻是不卑不亢那股勁兒。薛傾城明白,眼裡的那潛臺詞是,別看你薛傾城是城裡上班的幹部,別看你長得漂亮又有才氣,那不頂用,只要你幹了那種苟且的事,她宋清揚照樣會鬧你個天翻地覆,或者打你個人仰馬翻,落花流水。薛傾城慶幸自己沒有跟秦勉有什麼狗扯羊皮的事,當然,那是一種不可能,因為,因為一切都真的是不可能。薛傾城也覺得秦勉的想法太過於浪漫,她清晰地記得,秦勉曾經多次找她商議,要離開佛耳峪,到漆梁縣城裡來闖世界。他想租間房子搞攝影,辦一個文學社團,辦一份報紙或刊物之類的掙錢。秦勉很自信,認為憑他的才華,憑他的攝影技術,他一定會在縣城裡打出一片天地,撐起一片藍天,他一定會成功。薛傾城反對,她認為,這很不現實。漆梁縣城,彈丸之地,人口不過十幾萬,照相館就有十幾家,且裝置精良,技術純熟,如巴黎春天,維多利亞,豈力馬紮羅,還有金色夫人等等。秦勉比不起,光那一套數碼洗相裝置少數幾十萬,多則上百萬,幾百萬,他投不起。再則,文學是什麼?眼下是市場經濟,人人忙著掙錢,沒人重視。現在電影都沒人看,誰還看你的爛文章。說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文化必然跟上。那是理論,文化落後一萬年,社會照樣進步,地球照樣轉。比如香港,一百多年來,經濟飛速發展,文化卻還是一片沙漠,何時跟上,沒日子。再說,文化不單指文學藝術,它是個大概念。文學藝術現在已經處在了文化的邊緣,沒人看,只有幾個文人還在堅守,在孤芳自賞,在自作多情,在賣弄自己的所謂“純文學”,特別是新詩界,不能正確認識自身的處境,可悲。小說界也一樣,全國每年光長篇小說就出版千餘部,根本沒有市場。詩詞界比它們都好,但卻是表面的熱鬧,虛假的繁榮,作品草多花少,因此也被列為邊緣文學。過去講,各領*幾百年,現在只能說各領*三五年,其實也做不到,只有三五個月,或三五天而已。
薛傾城還想起了前幾天她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一篇文學評論中的話,她覺得很有意思,題目她忘了,作者也沒記住,她只是記住了其中的幾句話:“政治是流氓,文藝是少女。流氓常常蹂躪少女,但少女反抗卻是力不從心。少女常常不得不向流氓獻媚,以求得金錢,求得生存。有時少女還常以得到流氓的關愛為榮,流氓常把少女的讚美當作得意。沒有少女,流氓就活得無味,沒有流氓的強暴,少女就心裡不滋潤,少女就會玩火,就會蹬鼻子上臉,以致還要上西天。”這話說的是文藝與政治的關係,比喻挺貼切,挺新奇。也說明搞文藝也有一定的風險,弄不好就會遭到政治強暴。
薛傾城說秦勉的根在佛耳峪,一邊生產掙錢,一邊業餘寫作,陶冶情操,平平安安,豈不更好。不料,秦勉卻低著頭說,他來城裡只是想離她近些。他沒有別的要求,只要他每天能見到她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能感覺到她,他就心滿意足。為了這個目標, 他可以放棄佛耳峪,放棄那個藥山,哪怕在城裡凍死餓死,他都永不言悔。
薛傾城並未感動。
秦勉真的是瘋了。薛傾城記得,當年頭幾次去佛耳峪的時候,秦勉表現得可是很深沉很謙虛的,可以說是謙謙君子純爺們兒。有兩件事秦勉給薛傾城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可以說是刻骨銘心的。那是第一次來佛耳峪,她跟秦勉一起從翠屏山酒樓那條小路下來,往村裡方向走。一個老頭牽著一頭草驢從村裡出來,這時,又一個老伯牽著一頭叫驢還趕著一頭牛往村裡走。兩頭驢相見,突然,兩頭驢都揚起脖子,嘎嘎地叫起來,聲音驚天動地,也可以說是感天動地。兩個老頭拉都拉不住它們火一樣的激情。薛傾城沒看過這牲畜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