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魯尼怕是聽錯了,他驚呆了,片刻沒有話語,只是看見朝聖者平靜而真誠的眼睛看著他,並耐心地等待他的下一個提問。
魯尼原本想說些安慰的話來勸勸朝聖者,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多餘,他不能用自己的生死觀去衡量另一個民族的生死觀,“那你們就這樣上路了,朝完聖後的日子怎麼過呢?”
“我們藏人一輩子的目標就是去拉薩朝聖,至於朝聖完後該怎麼過就怎麼過。”
朝聖者執著的回答猶如一道閘門巧妙地結束了談話,除了燃得正旺的篝火不停地燃燒著朝聖者的決心外,空曠的夜空了無聲息,魯尼便知趣地起身告辭。回營地的路上,魯尼覺得一種白人的優越感正在動搖,認為自己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態結束了“所謂用文明去提升亞文明”的對話,這是他踏上青藏高原兩年多來最深刻的一次體驗,像佛主在菩提樹下的頓悟。朝聖者面對他的好奇,用最真誠和富含生命的密碼消解了他的自以為是,他們對信仰的追求是何等的執著,那種不問便不答的沉默,昭示著他們對生與死的坦然和從容。夜空下,他告訴自己,自己如果不是生長在英國,完全沒有英國的記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藏人,變成朝聖者中的一員,他也會無怨無悔。其實,一個人生在何處,生於何時是孃胎中就決定了的,無法選擇和預演,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無悔地熱愛自己的降生地,說得冠冕堂皇些,就是自己的祖國。
此時,護營的獒犬傳來狂吠的叫聲,這叫聲提醒著開悟後的魯尼:富人的精神家園是如此蒼白和可悲,他們到底想守著什麼呢?財富還是生命?他搖搖頭,淡淡一笑鑽進了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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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血管裡的“聖戰”(1)
過完元宵,紛紛揚揚的大雪給隆冬的康定披上了遲來的厚厚的新裝,雪,掩蓋了充滿商貿氣息的古城的零亂、骯髒和憂傷,茫茫白色使康定沉浸在一種神奇而靜默的視角美中。除了風聲、折多河水聲同醉漢們一道在慵懶地哼著情歌、酒歌外,整個康藏高原鬆弛而無聊,猶如一片盲地。康定人紛紛躲在新春的對聯裡盤算開年的生計,白阿佳也不例外,她抿了一口酥油茶,茫然地看著白茫茫的窗外發呆,一隻憑藉體力耐過寒冬的蒼蠅,在窗格上奮力嗡嗡掙扎後落在窗底,蹬了蹬腿便不能動彈。“還是死鬼說得好,家有萬貫不如每日招進一文。”她的自言自語透出她閒暇時內心深處的孤寂,她甚至在此時此刻特別想念平日那群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的“騷騾子”們,“唉,冬天了,過年了,個個都轉到老婆們的大腿中間去了。”街上不時有穿著新棉襖棉褲的孩子們在放鞭炮,間隔傳來的鞭炮聲更增添了她內心的寂寞。
玉珍正在廚房擦拭大大小小的銅瓢和鑼鍋,她一直不理解阿佳為什麼如此在意這些鍋瓢的亮度。馬房裡,鄭雲龍正綰起袖子在旺堆的指導下鞣皮子,旁邊放著鞣皮子的陳酥油。
一個晴朗的午後,玉珍陪著白阿佳正在試穿一件獺皮的坎肩。一陣狗叫聲,阿佳望望樓下,老旺堆開啟大門迎來一位軍人,來人是康定軍糧府的糧官,人稱劉總管。當他一瞧見女主人,心裡就咯噔一下,心想:“深山果真藏鳳凰啊!要是能利用職務之便一舉兩得就好了。”他笑呵呵地對女主人說:“四月下旬,汪家鍋莊改縫茶包為縫米包,準備關外發生戰事的軍需,從雅安、*等地運來的軍糧,要包裝結實,鍋莊的任務是在裝米的麻袋上再包上一層牛皮,工錢跟平日縫茶包的工錢一樣,要是白阿佳同意的話,這事就這麼定了。”
“怎麼不同意呢,牛奶都喂到嘴邊了,哪有不張嘴的傻瓜,求都求不來的事,往後全仰仗劉大人了。”阿佳笑眯眯地迎上前用白嫩的玉手拍了拍劉總管的肩,這讓他心花怒放。
“那是,那是,從今日起,菩薩有眼,我倆走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