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讓我們能合在一起,顛來倒去,到頭來恐怕連五尺長一塊的葬身之地都難覓到。周沛雲的悲慘結局,只不過是我們傾覆的前車。我反覆掂量輕重,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只要我苟活在這個世上一天,已經失去理性的新荷,就會多遭受一天磨難,多遭受一天凌辱。莫說按政策我們根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就是勉強能湊合,那真比常人說的“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還要現眼害人。“鮮花插在牛糞上”,“鮮花”只會被汙染,還不至於被毀滅。正如公主落難淪為叫花子,還可以卑躬屈膝討飯吃,但如果與我結合,那是撞上鼠疫霍亂,根本不可能有活路!她施捨叫花子做善事,同情我,那是農夫憐憫毒蛇,我怎麼能叫她去做這種傻乎乎的冤大頭?愛一個人,就應該讓所愛的人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幸福。如果要自己最摯愛的心上人,為自己背上受罪的千斤閘,讓無窮盡的災禍鎖鏈鎖住她,這實在比要我死還難受!我放眼世界,眼前的道路千萬條,可我的條條道路都已被封堵,要使新荷少受傷害少受罪,留給我唯一的一條路,那就是死。
主意既定,即刻向你和新荷寫信。那天晚上後半夜,浮雲蔽天,霧霾彌空。我在“鵲橋居”裡,艱澀地走筆,哭一陣,寫幾行,寫幾行,哭一陣,平日行雲流水的筆調,不見了蹤影,彷彿寫出來的,不是一個個字,而是擠出的一滴滴血。聽到遠處傳來了雞啼的時候,我的眼淚流乾了,要人性命的信總算寫完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沉重的擔子,總算歇下來了。我從茅屋的洞窗仰觀天空,一輪明月高懸,浮雲盡散,一個月來充塞在我心中的迷惘猶豫的迷霧,一掃而空。凌晨,我著實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我第一次如餓狗搶屎吃那樣,爭著去小河口供銷社當搬運,為的就是要發出這兩封信。
從小河口回來後一種成功的快感,瀰漫我的心胸。我慶幸自己的謀劃周密,許多秘密行動,大家都沒有覺察出蛛絲馬跡。我投水前幾天,好幾個中午,我趁大家休息的時候,曾到湖濱尋覓最佳的溺水處。傍湖慢行,總覺得湖面處處空闊,一覽無餘,會被人很快發現。第三天中午,我已走得夠遠,終於在湖的一隅找到了一灣撒野地生長的碧荷,荷莖高高地擎起傘狀的荷葉,其間星星點點,撒著荷花的嫣紅的骨朵,微風掠過,綠波滾滾,真像仙女撤下的一張地毯——藍天上的一片雲霓。我高興得無以言傳,真沒想到,窮途末路的時候,還能有這麼個花團錦簇的殉身處,而且能長久與出汙泥而不染的蓮荷廝守,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可是過細一瞧,這地方水太淺,沉不下去,只怕要泅過這一片荷花陣,那邊空闊的的水面,水才可能深一些。不過這裡有荷葉遮掩,從這裡穿過去,總比沒有遮掩的地方好。此刻,我又想到,從前總以為會游泳總比不會游泳好,剛參加工作那年,不就是因為自己會游泳,護堤搶險,為人民立了功,開拓了自己後來的嶄新的生活。可是今天,要在水中了結此生,這高超的游泳技術,卻又成了自己難以逾越的山,真是有一利就有一弊,我真後悔自己學游泳。可就在此刻,《懷沙》中的的閃光的句子,為自己照亮了前行的路。幾千年來,人們以屈子我榜樣,他懷石沉江,成就了千古佳話,我為什麼不可以學?於是,我就到處找石頭。這在山區,在我的家鄉,石頭隨處可見,可是,這裡是淤積的濱湖平原,處處都是松疏的壤土,連成塊的黏土也沒有,哪裡能找到石頭?這時,我又想起了建造茅屋用過的草磚,草根固定泥土,不也能切成一塊塊?身邊沒有鋤鍬,掘不出成塊的。環顧左右,我驚喜地發現,去年拖拉機翻耕過的土地旁邊,居然還留著幾塊犁坯,雖然泥土鬆了些,但還沒有散,我想這大概是老天特意為我留下的。我怕夜黑找不到,特意搬了塊擱在水邊,並摘了片荷葉蓋著。我想,將這塊重十來斤的帶草的泥塊揣在懷裡,即使是當年曾經橫渡英吉利海峽游泳健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