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他有什麼關係,你的存在會引起什麼反應(好感還是反感,尊敬還是蔑視,好奇、不信任還是漠不關心,他把你當主人還是當奴僕,稱你為師長還是門徒,視你為演員還是觀眾),並根據這些情況和對方的反應來確定你在這場對弈中的行為準則,確定你如何投子如何應對。因此,你開始觀察別人之前首先應該瞭解你自己。對同類的瞭解就有這個特點:必須首先了解自己,而帕洛馬爾先生呢,恰恰缺乏對自己的瞭解。這裡不僅需要了解,而且還需要理解,需要協調自己的手段、目的和興趣,就是說要能夠掌握自己的喜好與行動,控制它們,引導它們,但不能強迫它們、壓抑它們。帕洛馬爾先生欣賞這種人:他們言行自若、恰如其分,他們與自己、與宇宙都能和睦相處。帕洛馬爾先生不能與自己和睦相處,他從來不願與自己面對面地接觸,因此他曾非常高興地躲到銀河系中去了。現在他明白了,他應該從尋求自己內心的安寧做起。宇宙也許對它自身很放心,然而他卻對自己放心不下。
他惟一的出路是:從今往後致力於對自己的瞭解,勘察自己的心地,繪製自己思想的活動圖,找出它的公式與定理,把望遠鏡對準自己生活的行程軌道而不是對準星辰執行軌道。現在他的想法是:“我們不能拋開我們自己去認識我們身外的任何事物。宇宙是面鏡子,在這面鏡子裡我們能夠觀察到的,僅僅是我們在自己心裡早已瞭解的東西。”
對,他探索知識的歷程已進入新的階段。現在他終於可以在自己的內心極目遠眺了。他會看見什麼呢?他的內心世界會像明亮的旋轉星系那樣平靜地、不停地旋轉嗎?他會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看見決定人的性格與命運的恆星與行星沿拋物線的或橢圓的軌道靜悄悄地航行嗎?他能在自己內心世界裡看到以自己為中心或以任意一點為中心並以無限長為半徑的天體嗎?
他睜開眼睛,感到現在進入他眼簾的與過去他天天見到的完全一樣:高大的建築,斑駁的牆壁,狹窄的街道,擁擠的行人急急匆匆、推推搡搡;背景的天空繁星閃爍,猶如一架運轉不靈的機械,它的各個部件因沒有加油,咯吱咯吱作響。這就是他現在看到的宇宙,七扭八歪、搖搖欲墜,同他一樣得不到安寧。
三.三.三.學會死
帕洛馬爾先生決定今後他要裝作已經死了,看看世界沒有他時會是什麼樣。一段時間以來,他發現他與世界的關係不像從前那樣了。如果說從前他好像期待過世界給於他什麼,世界也好像期待過從他那裡得到什麼,那麼現在他已經記不清他們相互都期待過什麼(好事或壞事),也記不清為什麼他由於這種期待曾經長期煩躁不安。
既然帕洛馬爾先生現在已不再要求世界給予他什麼,他的心情應該感到輕鬆,而且應該發覺世界也因此而感到輕鬆,因為世界已不再需要關心他了。但是,恰恰是希望感到輕鬆的這種心情使帕洛馬爾先生感到不安。
總而言之,死並不像想像的那麼簡單。第一件事就是不應該把死與不存在混為一談,死的概念涉及到生以前的漫長歲月,也涉及到與之相對應的死之後的漫長歲月。生之前我們屬於無窮無盡的可能性那個範疇,有可能發生或有可能不發生。而死之後呢,我們則屬於不可能那個範疇,包括過去不可能和將來不可能(這時我們完全屬於不可能那個範圍,對過去我們已不可能施加影響,對將來則不容我們再施加影響)。其實,帕洛馬爾先生的情況比較簡單,因為他對一些事物和對一些人的影響都是微不足道的。世界完全可以沒有他,他也完全可以放心地去死且無需改變自己的習慣。問題不是改變他的行為方式,而是改變他的存在方式,確切地說,就是改變他與世界的關係。原來他所謂的世界是指包括他在內的世界,而現在所謂的世界是指沒有他的世界。
沒有他的世界是否意味著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