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夜的那一瞬,倒像是有二十年,清晰而沉著。
明年三月三歸寧之時,她一定在昔年的閨房內,燻上一爐蘇合,聽著牆外的賣花聲,倚在羅屏繡幕裡,想想清楚,今夕是何夕。
十九 昔年曾見(2)
夫君從外面討了妾回來,團團地帶到她的跟前見禮,她看著她們一個個八幅羅裙妖嬈地從眼前晃過,她也只是欣賞她們的衣飾作派,甚或衣服手帕上的花樣子,她一點也沒有不悅,反而覺得她會更清靜自在些。她緩緩地開口讓婢女給那如夫人看了座,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些零碎無關的日常閒話,眼睛時不時地掃上一眼面前新人,一樣的芙蓉臉、遠山眉。雖是年紀小,卻是風霜滿臉滿眼,少了良家女子的嫻雅安靜。怎樣在外面掙扎過,才謀得這一份愛討得這一份生活,看她的眼神話鋒,一舉手一投足埋的全是心機。她心裡不覺啞然失笑。看著俊逸的小婢手裡端著蓮花盞,纖纖地過來,蓮花盞上精緻的龍鳳紋,她怎麼像是第一次看到。
她突然覺得這個蓮花盞是哪麼親切,這是她的家,她自己的一應物什,一直以來是這樣庭前堂後溫暖著她,她今日才有知覺,她不能失去。她驚異自己這麼多年的安逸富足,翁姑慈善,婢僕貼心,夫君憐愛,可她都覺得如日墜月升一樣的平常。她仔細打量眼前夫君,幾近中年,面上幾許滄桑,已有了家翁的影子。她好像從來也沒有認真在意過他的燕婉溫情,她為他樣樣打理得周全,他挑不得短處,舉案齊眉也只不過是不落禮數而已,她哪裡多走過一步。
她突然明白她並非宿命涼薄,她有那麼好的環境,可以輕輕鬆鬆做得好人做得賢婦,她一分力也沒發,只不過是用了兩個字“淡遠”,諸事便順了。夫君在外撐著天,她日日駟馬高車,呼婢喚僕,家中的金銀錢帛幾輩子用也用不完。她在翁姑面前,諸事不爭,能躲則躲、能避則避,正合了新婦的譜兒,緣得在夫家落得個賢仁寬厚之名。她每日裡琴棋書畫教養子女,針線繡工也從未間斷,一樣也受僕婦下人敬重。可是,誰知她大部分時候是在逃離,她是躲在裡面,假裝很溫良。
她生子聰慧,生女嫻雅,一雙子女已會膝下承歡,她要怎樣才能打起精神,一日當作一日,堅起心思,和暢性情,真實地來度她的光陰?
她這樣沉沉地坐在那裡,只有這種時候,才覺她亦是臨近中年人,神情裡有一種暮色,是源於心底的,與臉容身形無關。望著園子裡那個紅漆的亭子,樓閣的一角飛簷,簷上的鎮庭獸,她想這一家人原也是書香底蘊。
人生的厚實,原是人過出來的。
她把他昔年的影子打了個梅花絡,結在了心底,只求溫潤美麗她自己。
金農此畫清逸玄遠,四個字“昔年曾見”有無盡的禪音禪意。我執於手,心一下子跌進去,怎麼也出不來,圖中女子神情古異,心事沉鬱,與光陰與執著對語,使我心曲迴環,徘徊良久,終悟得一點生命中的真性靈。原是這金冬心的一幅人物小冊度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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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外求畫人(後記)(1)
凡人讀畫,是在讀人世的風景。
對著畫,就是對著古人那種簡漫而恬悅的人生境界。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種幽幽心意,可以讓人安靜,讓人清素,讓人珍重的一點心思。其中不涉藝理,不涉法度,只有我心中多年積念。每每讀畫之時,不是為其畫技所動,而總為其畫意所感,當年紅塵世景便擾攘喧喧地迎面撲來,一下子便聞到了那時花香。像是一縷琴音,雖音淡而聲稀,而那境界卻是渺遠而深微,總能感覺得到它的弦外之意。我自己先就醉了,彼時的一花一陌一庭一院,開啟在眼前,讓人忍不住地流連徘徊。再美的一段山水,也因為是有人有故事,我總看得見他紫衣綵緞從畫堂前走過,院內是青石子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