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受用。我在這裡還要宣告一句:蒙田的觀點我並不全部接受,理由用不著解釋。
在寫書、出書方面,我有一個“狹隘的功利主義”觀點。我認為,出書必定要有用,對個人有用,對社會和國家有用。這個“用”,當然不應該理解得太窄狹。美感享受也是一種“用”。如果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書,大可以不必出。
我認為,《蒙田隨筆全集》是一部有用的書,很有用的書。
最後,我還想就“隨筆”這個詞兒說幾句話。這個詞兒法文原文是essai。這一下子就會讓人聯想到英文的essay,從形式上來看就能知道,這本是一詞兒。德文則把法文的essai和英文的essay兼收幷蓄,統統納入德文的詞彙中。這在法、英、德三國文學中是一種體裁的名稱,而在中國則是散文、隨筆、小品等不同的名稱。其間差別何在呢?我沒有讀“文學概論”一類的書,不知專家們如何下定義。有的書上和雜誌上居然也把三者分列。箇中道理,我區分不出來。
談到散文、隨筆、小品,中國是世界上第一大國,我們的經、史、子、集中都有上乘佳作,為任何國家所望塵莫及。在歐洲,則英國算得上散文、隨筆的大國,名家輩出,燦如列星。法國次之,而德國則頗有遜色,上面舉的essai和essay就可以充分說明這種現象。歐洲國家文化和文學傳統本是同源,為什麼在創作體裁方面竟有這樣差距?我還沒有看到哪一位比較文學家論證探討過這個問題。我希望將來會有。
我和東坡詞
1997年9月24日
幾年前的一段親身經歷,至今回憶起來,歷歷如在目前;然而其中的一點隱秘,我卻始終無法解釋。
患了老年性白內障,要動手術。要說怕得不得了,還不至於;要說心裡一點波動都沒有,也不是事實。坐車到醫院去的路上,同行的人高談闊論,我心裡有點忐忑不安,一點也不想參加。我靜默不語,在半夢幻狀態中,忽然在心中背誦起了蘇東坡的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默誦完了一遍,再從頭默誦起,最終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默誦了多少遍,汽車到了醫院。
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地方,我為什麼單單默誦東坡這一首詞,我至今不解。難道它與我當時的處境有什麼神秘的聯絡嗎?
在醫院裡住了幾天,進行了細緻的體檢,終於把我送進了手術室。主刀人是施玉英大夫,號稱“北京第一刀”,技術精湛,萬無一失,因此我一點顧慮都沒有。但因我患有心臟病,為了保險起見,醫院特請來一位心臟科專家,並運來極大的一臺測量心臟的儀器,擺在手術檯旁,以便隨時監測我心跳的頻率。於是我就有了兩位大夫。我舒舒服服地躺上了手術檯。動手術的右眼雖然進行了麻醉,但我的腦筋是十分清楚的,耳朵也不含糊。手術開始後,我聽到兩位大夫慢聲細語地交換著意見,間或還聽到了儀器碰撞的聲音。一切我都覺得很美妙。但是,我又在半夢幻的狀態中,心裡忽然又默誦起宋詞來,仍然是蘇東坡的,不是上面那一首,而是:
縹緲紅妝照淺溪,薄雲疏雨不成泥。送君何處古臺西。
廢沼夜來秋水滿,茂陵深處曉鶯啼。行人腸斷草悽迷。
我仍然是迴圈往復地默誦,一遍又一遍,一直到走下手術檯。
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地方,我為什麼偏偏又默誦起詞來,而且又是東坡的。其原因我至今不解。難道這又與我當時的處境有什麼神秘的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