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房東說,“冷靜的時候會這麼想,但氣頭上時不時會蹦出這種念頭,挺不是滋味的。那陣子他剛進大學,不常回家。我無意間聽說,他的親生父母一直在悄悄找他,對他表現出愧疚和善意,試圖跟他和好。說實話,我平時底氣很足,吵架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還缺了點兒血緣打底。”
“再後來,他大學一年級後半學期吧,有一次放假回來,我無意間看到了他的一個資料夾……”
他說到這裡,依然皺了一下眉。好像過了那麼多年,再回想起那個瞬間,心裡依然做不到無波無瀾。
“那些圖示和資料,我一眼就知道是什麼。全是當年我在研究所接觸到的東西!我最初以為他膽肥了,居然有本事偷偷翻我的老底。又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那些研究資料細節上有很多不同。怎麼說呢……非常稚嫩。一看就是一個天賦極高,但又經驗極少的人自己鼓搗出來的。”
房東嘆了口氣,“我當時直接氣懵了。比起偷偷翻我老底,他自己研究才更讓我後怕。你根本難以想象他那樣的天賦,如果真的走錯路,會引發什麼後果。那大概是我跟他之間爆發的最嚴重的一次爭吵,也是最後一次。”
默文·白沒有想到,他一次次的搪塞換來的結果居然是這樣。雅克非但沒有死心,還親身探究起來。
那次爭吵,雅克當著默文·白的面把那些資料全都刪了,永久粉碎。然後收拾東西回了學校,再沒回來。
“我原本以為,那次爭吵跟以前一樣,只是鬧脾氣的時間長了一些。也許等到下一個假期,他又會拎著行李,斜挎著揹包,一聲不吭地出現在門口。結果沒多久,我就聽說,他去親生父母那邊暫住了。”
房東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起初挺氣的,非常生氣,有種花了二十年養了頭白眼狼的感覺。氣得我肝都疼,就是那時候跟林原說過,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小子,一句都不行。有一陣子,我安慰過自己——那小子心思重,也許誤解了一些氣話,所以在故意氣我。我想過拉下臉,主動找他聊聊。但很不巧,我那陣子被曼森兄弟給盯上了。”
那時候的默文·白忽然覺得,雅克迴歸親生家庭,就此跟他疏遠也不算一件壞事,至少不會被他牽連。
於是,那幾年的默文·白沒少演戲,違背本意把養子越推越遠。
原本的深溝一點點裂成天塹,久而久之,就再合不上了。
“我一度很擔心,他沒有停下那些研究,會步我的後塵,被牽扯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房東說,“幸好……”
聽到這句話,燕綏之目光一動,又倏地垂下,兀自撥弄著餐盤裡的薄荷葉。
他原本想就休息站看到雅克·白的事,提醒房東幾句。但現在他又忽然改了主意,把那些試探的問話嚥了回去。
房東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自顧自出神了片刻,說:“好在他畢業之後進的是春藤,這大概是唯一值得我欣慰的一件事。”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某個下午。
他在院子裡做根雕,二樓書房的落地窗明亮而乾淨。他活動筋骨的時候偶然一抬眼,就見雅克靠在椅子裡,塞著耳機,面前是成片的電子資料。
那是雅克在度過中學的最後一個短假期,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升入大學。
那時候的默文·白看著窗後的身影,忽而意識到,雅克好像已經很久沒再問過那些關於實驗室和辭職的問題了。
那個探究心總是很強,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的小鬼,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另一番模樣,成熟很多,也內斂很多。
以至於有時候默文·白都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了。
成長本該是令人欣慰的,但默文·白卻在那一瞬忽然生出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