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枕頭下。心裡明鏡似的感到大去之期不遠矣。這對於自己或許是一個結局,而且還不錯,他明白自己的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心腸太軟了,上作又太實在了。雖說幹河臣也有幾年了,也經過幾進幾齣,這中間有好多人的明勸暗諷,有坦言相助,都沒能改變了自己的稟性,當和戴衢亨分手以後,他的心裡就憋著一口氣,始終發不出來,躺了這麼長的時間,平日裡點頭哈腰的屬下和地方官都像避瘟神似地躲開了。
他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望著空蕩的家中,心中很是難過,太對不起溫柔賢惠的妻子了,對不起尚在弱小年幼的孩子,想著想著,淚水已爬遍臉頰,他在深深的懊悔中睡去——
突然,一股狂風淒厲地呼號著,從村莊無數的屋頂上空掠過,搖撼著沉睡的大地,堤岸邊高高的白楊樹發出了“咔嚓咔嚓”的斷裂聲,多年沉積在房樑上的塵土,籟籟地落下來,狂風過後,火蛇在鉛灰色的天空上亂舞,霹靂在樹梢上炸響,雨注像無數條兇狠的鞭子抽打著大地,彷彿一群群的魔鬼,為了撕碎地上的一切,而瘋狂地顯示自己的淫威,望著由北奔騰而來的洪水,徐端在拼命敲擊著破碎的銅鑼一點點聲音也沒有,早被淹沒在嘩嘩的水流轟響中,他真是急啊,迎著像無數條翻滾跳躍的巨龍水浪直撲過去……
“老爺,老爺——”大順接連幾聲急促的哭喊,終於把徐端從彌留之中呼醒了,他睜開眼,眼光黯淡下去,額頭上竟起了一層豆大的黃黃的汗珠,他舔著乾裂的嘴唇,想說些什麼。大順連忙扶起來,徐夫人又一次披著上衣焦急地望著一語不發的徐端,說道:“肇之,你要說什麼啊!喝口藥湯吧!”朝著放著鐵皮煤爐的牆角走去,爐火的微光也暗下去,冒著熱氣的藥罐正散發著陣陣濃烈的中藥味,徐夫人端起來,用一條破舊的毛巾包好,斜豎起來倒入碗中。
徐端望著這一切,只能以搖頭表示拒絕,他知道,自己將不行了,此時已是氣血兩虧,氣若游絲了。前幾天,他的精神稍好些的時候,就預感到這一天終將來到,在他的腦海中不時地出現那滾滾的洪水場面,彷彿給他某種暗示,他多次表示,這病不要再治了;再說家裡用“徒壁”來形容毫不為過。他殷切注視著大順,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封信,遞與大順,點著信封的手指枯瘦如柴,指著北方。大順膘了一眼,信是寄給戴衢亨,點頭會意地掖好藏入懷中。
徐夫人用湯勺將剩藥舀起要喂徐端,大順也低低地說:“老爺,你不能去啊,夫人、孩子都捨不得你啊。”
徐端撇過頭,又朝夫人伸出三個指頭,徐夫人悲痛到極點,一聲乾嚎彷彿是心底裡發出來,她踉蹌地奔出去。不一會,三個睡眼惺鬆的孩子被徐夫人推至徐端面前,徐端默默地端詳了一會,他實在太愧疚了,實在不忍心看到一生為官到頭來給孩子留下僅能夠餬口的一點點家產,清江城外的幾畝地還是徐夫人節衣縮食攢下來購置的。徐端只覺得眼前一黑,一片白浪浪的世界在腳下伸展開來,徐端突然感到周圍一片嘈雜的聲響,旋轉的水窩裡,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天哪,我不活了……”然後,是寂靜、永遠的寂靜,徐端感到自己的身子漂起來,無數個淹死的幽靈飄浮在半空,圍著自己又唱又跳,徐端不停地喝斥,喝斥,從未有過的震怒連自己也頗感吃驚,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像是有人在喝斥他:早如此,不至於今日,看看你們河臣的傑做吧。徐端低下頭,洪水過後的原野裸露在清晨的霞光裡。
徐端輕輕地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