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慶元點點頭,繼續說道:“方才泡了水,傷口處理的又不好,今夜我定會發熱。到時你莫慌,若是熬過去,就活了,熬不過去,也是命。還是那句話,事到如今,你想我如何生,或想我如何死,都只在於你了。”
說完這話,她已是耗盡了全部的力氣,高度緊張後的放鬆和失血帶來的暈眩一同作用,眼前一黑,便昏睡過去。
晉王抹了一把臉,也是滿手血痂,幸好都不是自己的。他活動了幾下手腳,確定自己的皮外傷無關要緊,就脫了礙手礙腳的外袍,披在餘慶元的身上。再看天色還早,想著要保持體力,於是就著水缸喝了兩口水,洗淨陶罐,撒了兩把米,架在火上煮粥。此時晉王自己也放鬆了下來,只感覺渾身痠痛,又有無數的問題要想清楚,也不再看那爐灶,走過去坐在了餘慶元床前的地上。
她竟是女子!晉王覺得自己再不可能聽到比這更令人震驚的事情了,若不是親眼看到某些不該看到的地方,就算是她自己說的,他也不會相信。他為這種惡意的極大的隱瞞而憤怒,這是他最清醒的感情。
然而他又隱隱感到釋然。為何他沒有早點看到?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她的樣子,她算命的說詞,她面對舞姬的表現,她的隱瞞——他本以為那種始終有所隱瞞的態度是野心的,是政治的,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處心積慮保守的居然是這樣一個秘密。
如果沒有這次的事情,天知道她能隱瞞到什麼程度!晉王想到這裡,有一種格外荒誕的感覺。要知道她騙過的不止是他,而是所有世人。這樣的彌天大謊,就是長一百個腦袋,怕是也不夠她掉的吧。
可他不想讓她死,匕首就在他手邊,一個動作就可以要了她的性命,沒有人會指摘他的決定。就算不親自動手,只將她丟在這裡,怕是也活不長了吧?短短的一個時辰裡,他已經有無數次機會和無數種選擇要她死,但他都沒有去做,不需要想清楚為什麼,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想讓她死。
所以這就是真實的她嗎?在刀下將他撲開,在林中帶路,對他發號施令,冷靜而堅硬,就像是從未知道過他是最尊貴的皇親國戚,從不曾對他跪拜過,從不覺得他屬於更優越的階級,是比她更強的男子。原來她是這樣的,果然一切都說得通了,只有這樣的她才對得上那文章,對得上在他書房裡的那番話。
他感到一種終於瞭解真相的快慰,又被這真相的荒誕所刺痛,他看著餘慶元沉浸於深深睡夢中的臉,伸手去想要將它擦淨看清,卻越擦越模糊。
她的命在他的手上,只有在想到這點的時候他才感到快慰。他的手滑到她的脖頸,沒有任何猗念,只是感受那脈搏,脆弱的脈搏,他可以讓那脈搏停止,只是現在還不願。他不知接下來要拿她如何是好,但這一刻,他只想讓她活下來。也許他終究還是會想殺了她,但不是現在這樣,他還要再看到她的傲慢和冷靜,聽她的豪言和詭辯,讓她從頭到尾的解釋清楚,如果要殺,殺的也必須是那樣的餘慶元。
下午的時候她果然發起了高熱,晉王伸手探她額頭,發現燙得嚇人。他扯下自己的衣角,蘸了水幫她擦臉降溫。他發覺自己擦掉了血跡之後又後悔了,他不想讓找到他們的人看到她的臉上的面板,那分明是女子的面板。
傍晚的時候高熱仍未退,她清醒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笑。晉王給她喝煮好的粥,她順從的努力的喝著,知道自己需要力氣去抵抗這場高熱。
“不要請大夫。”她抓住他的衣袖。
“你怎麼知道我會救你?”他嘴硬,不管自己明明就在救她。
“別讓人知道。”這樣的事情,知道了就是禍事,她不想連累任何人。
“那就別死。”晉王知道她是怕他滅口,他也自己確實做得出這樣的事情,所以氣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