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家也在遼軍南下的時候沒了嗎?”段嶺問。
“什麼?”這發問打斷了李漸鴻的思考,馬兒不緊不慢地跑著,李漸鴻摸摸段嶺的頭,答道:“咱們家還在,不過也差不多了。”
“還有誰?”段嶺從未想過自己也有親戚,但就在這一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就像別的人一樣,有父親,有母親,也有叔伯舅姨等親族,就像父親話裡那個素未謀面的“四叔”。
“你四叔,”李漸鴻答道,“五姑都在,爹告訴你,我兒只須心裡記得,切不可朝外說。”
段嶺點點頭,李漸鴻便道:“爹排三,上有一位大哥,不到弱冠便夭了,二姐非是嫡出,也早夭了,四弟還在西川,未有子嗣,你五姑她嫁到了江南。”
“爹的爹呢?”段嶺問。
“還在。”李漸鴻說,“他喜歡你四叔,不喜歡你爹我……駕!”
所以李漸鴻對南方的感情很複雜,段嶺明白了,同時感覺到的,還有李漸鴻對往事的迴避,於是他懂事地不再問下去。
江州一到春末夏初,便開滿了雪白的瓊花,八支並蒂,欣欣向榮。孤山□□,襯著晴朗天空,如洗過一般的藍。偶有色彩斑斕的風箏遠遠地飛起來,倒影在湖光山色裡,被絞了線後追逐著飛鳥,消失在山林的盡頭。
郎俊俠一身天藍色的長袍,牽著馬兒,沿著彎彎曲曲的棧道下來。他經過江州城而不入,只是在長江邊喝了一碰南方的水,便上了遠行的船。那艘船將沿著大江北上,經玉衡山下入川,繞過最難走的蜀道,前往南陳的國都。
他一路上很少說話,客人下船時,他也會跟著下來,在岸邊站一會,躬身喝一捧水。三個月後,郎俊俠終於抵達了西川。
城牆上鬱鬱蔥蔥,一片綠意,待得秋來,便將開滿芙蓉花。
進國都後,他來到西城一家書館前,隨手擰掉鏽跡斑駁的鎖,內裡已積滿了灰塵,初初安頓好馬匹,餵了些乾草,郎俊俠將包袱解下,推開門,走進那書館內,突然停下腳步。
黯淡日光下,站著一個蒙面的刺客,似乎等了他很久,也似乎剛來。
刺客身材魁梧,足有九尺來高,較之李漸鴻亦不遜色,手裡拿著一把劍,猶如山巒般杵在廳堂裡,蒙著面的雙目注視郎俊俠。
“你好。”刺客說了第一句話。
郎俊俠一手按在腰畔劍柄上。
“我叫昌流君。”刺客說了第二句話,並緩緩伸出手指,扯下面罩,現出英俊的容貌。
“我是來殺你的。”
昌流君說出第三句話。
郎俊俠不等昌流君抬手便已抽劍,然而昌流君早已握劍在手,等的就是先發制人的這一刻,郎俊俠劍只抽了一半,昌流君白虹神兵帶出一道劍氣,赫然已到了眼前。
這是郎俊俠一生中距離死亡最近的一刻。
然而萬事具備的昌流君竟不料如此周密佈置,仍被郎俊俠逃掉了必取其性命的那一劍——左手上抬,右手下壓,拔出三寸的青峰猛然歸鞘,一聲巨響,內力激盪,登時鎖住了昌流君的利刃。
這一式令郎俊俠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緊接著他左手持劍鞘,以側避之力帶著昌流君一個轉身,兩人互換位置,同時出掌,郎俊俠出右掌,昌流君出左掌。
左手終究比右手差了半分力道,對掌那一瞬間,昌流君力可裂碑的一式被郎俊俠將觸未觸地一接,又以柔力化解,牽向牆壁,轟然巨響,整面牆在昌流君的掌力下崩塌。
郎俊俠左手鮮血噴射,撞開大門,沒入市集,消失了。
昌流君走上前兩步,躬身在地上撿起一根手指,戴上斗笠,回到丞相府中,隨手把那小指頭扔了餵狗,把劍放回房中,穿過走廊,回到書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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