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紅聽到這裡,才知道問題果然嚴重。心裡想道:我們的基本群眾,如果仍然呻吟在封建剝削的重壓之下,怎麼能抬起頭來抗戰呢?她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問週二的兒子:
&ldo;其他佃戶也都是這樣的嗎?&rdo;
&ldo;國強,你知道你就給高同志說說。&rdo;大娘發言了。
這個青年人沒有接觸過女人,一直低著頭抱著大黑碗吃飯。聽見高紅問他,才略略抬起眼望了望她,溫順地答道:
&ldo;是的。&rdo;
&ldo;你能找家佃戶,到我這裡談一談嗎?&rdo;
&ldo;行。&rdo;國強說。
晚上,週二把小東屋的柴草、雜物收拾到一邊,露出一鋪小炕,父兒倆睡在小東屋裡。高紅就在大娘身邊睡了。兩個人越拉越親熱,大娘就把自己一切不便告人的家世都對高紅說了。她說,她原來是外鄉人,因為年景荒旱,丈夫活活地餓死了。從此自己無依無靠,不得不著要飯的籃子外出逃荒。有一天晚上,就住在本村的破廟裡。週二見她十分可憐,就把她領回家,兩個人跪到地上磕了三個頭,就算成了親。她給他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因為荒年交不上租子,就把兩個女兒賣了。大娘說到這裡,抽抽搭搭哭了好大一陣子才漸漸睡去。
高紅卻一直沒有睡著。想起自己生活在人世間這麼多年,對於窮苦人的生活,從來沒有這樣深的感受。她想起自己的地主家庭,想起自己每年暑假回到家裡,過的是何等富裕的生活!雖然也到窮人家去過,看的卻比較表面,哪裡會想到挨餓是什麼滋味?賣兒賣女又是什麼滋味呢?即如今天吃的飯食,簡直還比不上自己家裡餵豬餵狗的飯食!而他們這些樸實可敬的人,卻是真正為這世界生產財富的人,流血流汗維繫這個世界得以生存發展的人!自己能夠活得這麼大,不正是靠了他們的血汗嗎!她想到這裡,從內心深處感到深深的愧疚。直到今天的夜晚,她覺得自己在延安學的那些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才算真正在自己的血肉和生命裹紮根了。
三二 杏花營(二)
第二天一早,陰雲四合,不一時便淅淅瀝瀝下起細雨來。
早飯後,國強找的幾家貧農便陸續來到周家。其中有一個六十多歲頭髮斑白麵目和善的老漢,一個十八九歲的閨女,一個二十多歲眉眼透著精明的青年。高紅熱情地把他們招呼到周家的小屋裡。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坐在炕前面的長凳上。週二和兒子國強圪蹴在角落裡。大娘殷勤地招待著客人,和大家說笑著。小屋裡有一種窮人間特有的親熱氣氛。
大娘指著那位頭髮斑白的老漢對高紅說:
&ldo;這是我們家大哥,村兒裡姓周的就數他歲數大了,一輩子也沒成個家,孩子們都叫他&l;光棍大叔&r;。可他是全村第一個熱心腸,不論誰家有了難處,只要他聽說就會去幫忙。紅白喜事都少不了他。&rdo;
高紅望著那老人慈眉善目笑眯眯的神氣,問:
&ldo;大叔,你怎麼一輩子也沒有成家呢?&rdo;
&ldo;還不就是個窮嘛!&rdo;老人說,&ldo;俺爹沒死那時候就一心惦記著給我成家,一輩子白操了心。有一年刮大黃風,顆粒不收。全家眼看就要餓死。我爹到李大官人家求借,磕頭磕腫了腦袋,才借給了六十斤山藥。十八年以後利滾利就滾成了一萬五千斤。從此以後,就再也還不起了。後來李大官人家開了個恩,叫我們家每年還一百塊大洋,一百斤山藥,還得給他家送工,背柴禾。直到我爹咽氣,還含著眼淚說:孩子,你已經四十多了,也沒幫你成個家,我實在對不起你!……&rdo;老人說到這裡,沉重地嘆了口氣。也許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