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他自己。」
「什麼?」
他在看他自己。許暢是無法理解劉餘川你說的這句話的。這是屬於劉餘川自己的秘密。
「那相簿裡,沒有一張照片拍的是田 文明自己。」
是,田文明是所有照片的拍照人,卻不是任何一張照片裡的人物。他的相機記錄了昆州水泥廠 11 年的歷程,他自己,卻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幅畫面裡。
「你說他是故意的,是嗎?」
自從認識以來,兩個人對話的形勢,第一次倒向了劉餘川。他成為了掌握主動權的那個人。
「不是故意,和無意。他就是年冊,年冊就是他。」
這句話的意思,許暢應該明白的。田文明已經把自己和每年一本的相簿融為了一體,11 本年冊,就是他每一年的精神,意志,追求的體現。是他一年以來全部的價值凝聚。
他那一整年的感情,工作,熱愛,甚至審美,都澆築在了一本年冊裡。所以他自己,是不需要再以一個「人」的形象出現了。
相反,那些出現在年冊裡的人,才只是他的的「對映」,不完整的對映。
「放音樂吧。」
不等許暢說話,劉餘川做出了指示。
「殺死那個石家莊人」。
一個老工業城市,一個老國企的發展史,衰落史。一群老工業城市,老國企職工的掙扎。那些輝煌的過去,那些已經消失不在的光芒。那些曾經被人津津樂道的工廠,那些最後在歷史的滾滾車流中再也不被記起的人。
這是最符合田文明的歌。
田文明的表情在一點點變化。
從最開始少年班明媚的笑容,加入了痛惜,痛惜自己,還是痛惜自己的回憶。然後,哀怨,刀刃快速劃破面板的疼痛感,也依次出現在他的臉上。
真正的五內俱焚,百感交集。
淚水,從田文明的眼睛裡流出來。他趕緊用手去擦,不是淚水讓他感到羞恥,他是害怕淚水打濕了那些年冊。淚水不可恥,打濕了相簿,就不是可恥,是該殺了。
阮益達上前一步,把抽取式紙巾推前一步。
啜泣聲,鼻子抽動的聲音。這還只是開始。年冊還在翻閱,有的一眼帶過,有的要盯住看,還伸出手來,卻不實際地接觸,只是虛著撫摸。都是左手。
右手一直在用紙巾擦著眼淚。
因為怕眼淚滴到紙張和相片上,田文明的身子是後像是後仰的,像是被人推著往後退,卻又努力向前掙扎。
終於,劉餘川等待的哭聲出現了。不再是啜泣,抽噎,是嚎啕大哭,是撕心裂肺。那是一個人情緒的極致宣洩,是個人感情,理智的徹底崩塌。
「我從來不搶別人的風頭,我一直就是在幕後的。我甘願做那個默默無聞的人,我願意不求名利,不索不取地付出自己的一切。可你們為什麼還要排擠我,為什麼還要取消掉我的活動。為什麼還要讓工會主席無事可做。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成為昆州水泥廠的邊緣人?」
一口長長的嘆息,從黃堃的嘴裡送出,一個長久的謎題,終於揭開了。另一邊的許暢,卻是在這急速變化的氣氛裡,這急劇變化的個人情緒裡,被嚇得亂了陣腳。
她緊緊地抓住劉餘川的手,身體在顫抖。眼睛卻依舊盯著螢幕。
隨著田文明最後的發聲,許暢也哭了出來。聽不出是被田文明的哭聲感染,還是被驚嚇。
第三十章 心路(一)
1998 年 6 月 18 日,星期四。農曆五月二十四。陣雨。
這是一個花園。有差不多兩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形狀是個不太規則的長方形。
天黑了,因為是陰天,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