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會涼風鑽了衣領,熱血少了一半,蔣勛腦子裡也開始問自己。
幹嘛走下來
你真準備好了麼
見她說什麼?
怎麼解釋出現在這兒的原因
這些問題一個個盤在蔣勛頭上,像輪緊箍咒,勒得他臉掛了黑線,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長街邊新一輪綠燈亮起,人群魚貫而過。
走不走,留不留?
金箍又勒緊了一圈。
正猶猶豫豫之際,身後扛了棵直衝天際的冰糖葫蘆「樹」的大爺,操著一口濃厚的北城腔催他,「帥哥,別擋路,讓一讓喂!」
蔣勛回頭,差點和一串冰糖山楂撞個正著。
他撥開臉邊冰糖葫蘆的包裝紙,還不確定大爺是在和自己說話。
大爺顛了顛肩,又說,「小夥子站路中間發什麼呆。」
蔣勛往右挪了一步,對小夥子這個稱謂有種陌生感。
大爺兩眉黑黝,緊抓木棍的手指有被煙燻黃的痕跡。他從蔣勛身旁路過時瞥了眼他,蔣勛面對他漆黑的眼,迅速把自己的右手藏進袖口,渾身板得筆直。
他怕他看出異樣。
而大爺只是當隨眼見了路人般看了看他,隨後勾著腰,埋頭使了把勁。
肩上木棍插著的冰糖葫蘆疏疏搖晃在風裡,有種甜膩的味道。
蔣勛等他走遠,藏在衣袖捏緊的右手才慢慢鬆開。
陸陸續續有人走過他身邊,有三兩成群的,還有挽手說笑的。大家都顧著眼前的路,沒人分神在他身上。
蔣勛在這時起了個念頭,他覺得那些人好像沒察覺出他的不同,或者說他們沒空去管自己的不同。
這念頭給他平白添了點信心。
四周的風推著他,綠燈開始倒數。
蔣勛咬咬牙,抬腿,走了一步。
走出第一步,剩下的路似乎就沒那麼長了。
蔣勛望了眼長街上的那人,提了口氣,想管那麼多,難道什麼事都得有個理由?他就不解釋了又能怎麼樣。
對,沒什麼好解釋的,公共場所,來去自由。
這理由挑不出毛病。
蔣勛出現在傅雲嬌面前時,她剛團好最後一顆雪球。
小也想要的小熊還差最後兩隻耳朵,傅雲嬌折下根樹枝,把雪球捧在手裡,按熊耳朵的形狀,磨出一個尖角。
尖角磨了一小點,旁邊有人踩雪的聲音,不大不小。
傅雲嬌以為自己佔了別人的路,讓了兩步,哪知那聲音沒低下去,反更響了。
「玩得很開心嘛你。」
一個倒裝句悠悠飄來,聽得傅雲嬌雲裡霧裡。
「啊?」她條件反射性地抬頭去看發問的人。
這一看不要緊,等看清那張臉,傅雲嬌腦子裡簡直像被人扔了掛鞭炮,炸得噼裡啪啦,嗡嗡作響!
她手指打滑,一不小心摔了那顆雪球,連呼吸都跟著停滯。
雪球砸在蔣勛腳邊,碎雪沾了他一衣擺和褲腳。
蔣勛板起臉,揚著下巴,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暱她,「傅雲嬌,至於嗎見到我跟見了鬼一樣?」
「蔣蔣先生。」 傅雲嬌舌頭打結,心想這情景比見了鬼還嚇人。
大年三十,那個摸不著脾氣又愛找茬的昏君從天而降,論誰誰不慌。
她攥緊了那根樹枝,探出身子往蔣勛背後瞧。
蔣勛擋了她視線,「看什麼,就我一個人。」
傅雲嬌啞然,「您一個人?」
「怎麼,我一個人不能出來?」
「那倒不是」傅雲嬌回答得磕磕絆絆,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震驚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