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嬌保持一臉淡然,「有很多人會誇你,不差我這一個。」
「那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
「你說怎麼不一樣。」蔣勛定定地問。
呼吸流動,四目相接,蔣勛沒半點退後的意味,就那麼注視著傅雲嬌,又重複了遍,「問你呢,你自己說,怎麼不一樣。」
雨點砸在窗框上,淅淅瀝瀝,像沒說完的話。
潮濕,不明,引人遐想。
傅雲嬌怔了一剎,狠力掐了把他的指尖,說,「你又來勁了是吧。」
蔣勛不以為然,笑得春風得意。
有人問過蔣勛,你喜歡傅雲嬌什麼。
蔣勛聳聳肩,說,不知道,總結不出來。但我就愛和她待著,和她待在一塊,能讓我覺得這世界還有點意思,不至於爛到無可救藥。
那人又問,可你不在乎她的過去和?
「我在乎那些有什麼意義。」蔣勛翻了那人白眼,說,「她有她的過去,我有我的。過去我們沒交集,再說,真從世俗層面來說,是我配不上她。」
「她沒有我,可以好好生活。但我不行。」
「我需要她。」
雨滴串成線,十分鐘後,漸停,天放晴。
蔣勛打了個哈欠,把頭擱在另只胳膊,說,「好無聊傅雲嬌,我們聊會天吧。」
做指甲耗費時間久,有時陪客人聊天也是傅雲嬌的額外工作。
她一手拖著蔣勛的手腕,另隻手刷著透明底膠,隨口說,「聊什麼。」
「聊你喜歡什麼?」
「錢。」
「還有呢。」
「沒了。」
「那你為什麼沒再學畫了?」
為什麼呢。傅雲嬌被問過許多次。
幾乎每一個見過她畫的人,都會問,為什麼沒有學下去呢?
他們彷彿在為她的才華埋沒而感到遺憾,但對她來說,夢想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所以她挑了一個最容易被接受的原因,對蔣勛輕描淡寫道,「沒考上,文化課成績不好。」
「哦那你沒上大學嗎?」
「唸的大專,三年制。」
傅雲嬌猜蔣勛可能連大專院校是什麼都不知道。
人與人的區別有時就是這麼大,2012 年,在傅雲嬌接到美院錄取通知書卻湊不出一萬八一年的學費時,蔣勛在倫敦,剛剛擁有他人生中的第一輛車。
那一年的夏天尤為炙熱,傅雲嬌記得無盡的蟬鳴和火一樣的烈日,也記得她撕碎通知書時,眼淚黏在嘴邊,鹹得像海水。
外婆在那個夏天已經看不見了,她的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像一隻苟延殘喘的蜘蛛。傅雲嬌拿到醫藥單那天,給她的父母分別撥了一通電話,父親說,太忙了,等會再聊。然後一等就再沒有了然後。
母親過了三天趕到醫院,懷裡還抱了一個男孩,
她塞給傅雲嬌一疊零碎的紙鈔,嗡聲說,「就只有這麼多了,他看我看得有點緊,你先拿去用吧。」
傅雲嬌接過,垂眼看母親隆起的腹部,覺得那些錢捏在手心,像一把把鈍刀。
那一年,她的父母分開很久了。
後來的故事,稀鬆平常。
平常地送走外婆,平常地找了一個離家近的專科,平常地學了好找工作的推拿專業。
塵歸塵,土歸土。
在傅雲嬌終須學會接受自己人生也許這麼平淡乏味的那天。
老天再次和她開起玩笑,讓她遇見了另一個年輕的人。
如同所有青春電影中的男主角一樣,他穿白襯衫,笑的時候會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