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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櫃中

師杭立於城樓之下,仰頭,只見一片斷壁殘垣。

昨日之日不可留,這徽州城從今往後便再也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了。南譙樓於此處屹立百年,如今戰亂四起,只需再稍稍添上一把火,它便將徹底化作飛灰、蕩然無存。

此戰勝負已分,城內城外到處都是叛軍的身影——他們與元軍的裝束截然不同,甲冑雜亂且不少人頭系紅巾,只是武器裝備卻出乎意料地精良。

城樓明黃作底的元旗早已經倒下,取而代之的是猩紅如血的叛軍軍旗,上書一個墨色“孟”字。

師杭不記得朝中有無孟姓高官,更未聽說何處有過孟氏大族。她想,這些打著起義名號聚眾反叛的賊人,果然都是一些出身低微、妄想靠著累積殺孽一步登天的惡徒。

白日裡,兵士們在忙著清理戰場、焚燒屍骨。師杭根本沒法登樓,只得躲進城下一間屋子裡不遠不近地張望,期盼天色早些暗下來。

可在漫長難熬的等待中,她又忍不住想,即便僥倖登上了南譙樓又能如何?

爹孃不會是甘願被俘的人,那陣陣戰鼓聲就是鐵證。他們一定堅守到了最後一刻,直至城破,因不忍再犧牲百姓,才下令讓所有士卒回撤。

如若不撤,一座失守之城接下來便會迎來一場屠殺。

……他們留不得性命了。

師杭不願作此想,卻又無從他想。其實她知道,已經沒法再見到活生生的爹爹與阿孃了,可她只想親手替他們收殮屍骨,絕不能任由叛軍侮辱踐踏。

恍惚間,師杭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響。

她原以為是路過的兵士罷了,誰知,緊接著草屋裡便湧進一群男人的笑鬧聲。

師杭頃刻面色大變,她想也不想,立刻閃身躲了起來。

“他孃的,這破屋子能睡人?還不如讓老子睡帳子!”屋外簷下,一人邊踢開門邊罵道:“丁順,看看你找的好地方!”

那個被點名的男人嗓音稍稍悅耳些,但聽上去也油腔滑調的:“我說老孫,你要是想睡帳子呢就自個兒出去搭,咱們大夥兒絕不攔你。這屋子雖然破了點好歹有遮有蔽,外頭還下著雨,只要今夜裡別把你衝跑了就行。”

聞言,餘下的幾人一齊鬨笑,都已經邁進了草屋中。

而師杭此刻緊張得都快窒息了。這戶貧苦人家只一間正房、一間臥房並屋側灶房,還有些零散桌椅,可供一人容身躲藏的地方几乎沒有。她原想躲在灶房的米缸中,又怕那群人搜尋米糧,情急之下只得躲在臥房西側放置衣裳被褥的箱櫃中。

可恨這圓角木櫃實在窄小,她身量勻亭,但進去後怎麼也闔不實櫃門,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縫隙。師杭死死拉著裡側的櫃門栓繩,恰好透過那道縫隙看清了闖入者。

一行共六人,烏泱泱湧進來,清一色都是魁梧高壯的年輕漢子。

先前說話的那兩人,頭戴飛碟兜鍪,身著對襟罩甲,腳踩雲紋短靴,約莫是軍官之職;而其餘四人則穿著齊腰甲或環臂甲,應當是傳令兵或弓馬手一類。

不過,這些只是師杭的猜測。她從未上過戰場,平日只略讀過一些兵書。師伯彥雖為本地正官,職責卻在總管吏治民生,而非軍政要務,所以也極少同她提及。

調兵遣將、護衛城池這些事原先都歸徽州路達魯花赤——律塞臺吉掌管,可惜此人已於前日被敵軍所俘,師伯彥一介文臣只得臨危授命,披甲上陣。

思及爹爹,師杭突然又沒那麼恐懼了。

平日,爹爹常愛吟誦前朝忠烈文大人的詩詞,她自幼耳濡目染,記得其中有這樣一句。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相信這天地之間自有一股浩然正氣,永世長存。倘若今日必將喪命,那麼,她絕不會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