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裡厚厚的錦繡梅花棉簾子一動,綠漣呵著手進來,簾子一角被風噎住忽閃了兩下,幾枚雪粒子也被帶進屋裡來,旋即被室內溫暖的空氣包裹,消失不見。
見正屋裡沒人,綠漣熟練地進入東稍間,果見衛夫人倚在臨窗的暖榻上,手裡正捧著一個繡繃子。
綠漣輕巧地湊上前去,口裡嘖嘖稱讚道:“二爺真是,人家都喜歡個玩意啊,梅蘭啊,山石美人啊,咱們二少爺偏偏喜歡塞外的雪和馬,也得虧了夫人您的針黹活兒,才能出得了這樣的手藝。”
衛夫人抬首,目光怔一怔,似是被窗外的雪光刺了雙眼一般,“我這個曄兒啊”,她輕哼一聲,又起手慢慢拈針刺入白色緞面。
“衛氏和林氏所生的兒子,便是個儒生,怕也是個會動刀槍棍棒的儒生,這麼多年也難為他了。說來也是咱們老太太的執念,她是怕——”衛夫人的話戛然而止,輕嘆一聲又低下頭去看繡繃,斂去眼中的憂慮之色。
“你說錚郡王沒見到皇上?不是說就郡王一人進了暖閣面聖,王安還送出宮門安撫了朝臣們嗎?”衛夫人忽地想起一事。
“是,婢子親耳聽郡王說的,當時暖閣內御榻以黃幔遮蔽,只聽到厲昭容答話。房內只有王安一人服侍,從頭到尾沒有聽到陛下回話,也沒見到過陛下。”綠漣謹慎答道。
衛夫人滿臉狐疑,心莫名地往下沉,天子驟病兇險難測,寵妾在旁手握權柄,北疆大戰而外戚執掌重兵,她聽說厲重威以增援為由調出京畿衛趕赴北疆,此刻京城中留守軍力已然十分薄弱……
凡此種種,絕非良兆……林家世代鎮守西南,她雖為女流,卻也心知前線戰事受朝局的牽扯何止一點?
“昨兒派出去送信的人都安排好了嗎?”
“昨個安排妥當,申時末就出發了!分了兩路人,一路往北去找老爺,一路往南找舅老爺,坐騎都是府裡養的青海驄,一人帶三匹馬,腳程快!”
綠漣頓了頓又補充道:“原本憑衛府和林家的關係,也能拿到兵部的堪合,持堪合走驛站遞訊息最快,但如今外事紛亂,不敢冒險。”
衛夫人頷首,重重嘆了口氣,將手裡的繡繃放在榻几上,“你素來思慮縝密,這次想得也很周到。”
自夫君和長子開拔突倫前線,她便連日裡心神恍惚躁鬱,幾日前更是添了咳血之症,也不敢與家中老小提起,以免徒惹牽念。
雪光映上明瓦窗子,衛夫人的臉色在亮光下愈顯黯黃憔悴。
作為夫人身旁第一得臉的丫頭,綠漣自然知道她方才嘆的是什麼,忙乖覺地上前挑起話頭,“婢子親自將郡王送到萬卷齋安置了,喬公公暫時住在前院西廂房,屋裡也燒了地龍,我剛去又添了幾個火盆,看著他喝了一大碗薑湯才過來的。”
看著衛夫人臉色,綠漣目光一瞬,看了眼放在榻几上小茶盤中的冰石梅花杯,用手試試溫度,拿起旁邊小銅爐上坐著的烏銀鏤花湯瓶重新沏了熱水,輕輕奉到衛夫人手中。
“翠漪方才回說,府裡派到潞州的人已經回來了,喬公公身世很好打聽,他原是鄉塾裡的先生,地方上有些才名的。先帝鳴鳳四年,淮南遭了水禍,他一家老小全沒了,只救出一個獨女。兩人相依為命來到京城投親,找不見原本的親戚,女兒也在街上走失了。喬公公在西市街上找了兩年,如今還有人記得這事,說是走失時穿的一身青綠色衣褲……”
綠漣覷著衛夫人面色,不敢繼續說下去,卻聽得衛夫人恍然道:“難怪了,暖晴那時剛懂些事,夏日總愛穿著碧色衣衫跟著曄兒他們摘蓮蓬,喬公公便貼身護著,我道是擔心錚郡王呢——也是從那年開始吧,他每回來都不空著手,變著法兒給兩個孩兒帶東西,雖然都是些小物件,我還是能看出來他對暖晴頗為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