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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死老漢,你在幹什麼呢?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動鍋動灶的?莫非,是咱這高家渡,要過隊伍了?”祖母躍上坡坎,來到大鍋前,拿個樹棍,將那火心捅一捅,掏空,這樣火便燃燒得旺一點。平原上的早春,還是很冷的,況且河道里有風。這樣她便一邊搓著手,一邊問。

爺爺回答說:“鄉里人不知道城裡的事,地上人不知道天上的事。只是來了幾個公家人,用腳踢了踢咱這一口給牛飲水的大鍋,說是要徵用它,咱就把這大鍋給弄到河沿上來了。聽說這高家渡確要過人,但是不是過隊伍,是過災民。這鍋裡熬的苞谷粥,公家人說這不準叫苞谷粥,要叫舍飯。”

“喲,是起大鍋,發舍飯。那麼舍給誰呢?這八口大鍋,能吃多少人哩!記事中,民國十八年大年饉,這二崖上就支過鐵鍋,發過舍飯。那次,來的是山東人。山東人一溜一串地,過了河,沿著這渭河兩岸住了下來,成了一個一個的山東莊子。那麼這次,是哪裡人呢?該不是河南擔吧!”

“不知道!公家人沒有說!”爺爺回答。 。。

第六章 高家渡(2)

祖母停頓了一會兒,又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了。她問:“渭河這八百里河道里,少說也有幾十個渡口,那些災民,為什麼要單挑高家渡來渡身子呢?高家渡這麼條破船,官道這麼個塘土路!”

爺爺回答:“聽說,不獨獨是高村,高家渡往下,直到黃河邊,這幾十個渡口,都支起了大鐵鍋!”

“那得過多少人呀!他們是些什麼人呢?”祖母感慨道。

大鍋裡的苞谷粥,已經咕嘟咕嘟地滾好了。爺爺還不停地拿著大馬瓢,將苞谷粥舀起又揚下。那苞谷粥從馬瓢沿上灑下的那一刻,陽光一照,像一道金瀑布。這是老苞谷,它是黃的,金黃金黃的。苞谷那香味兒,又像泥腥味,又像草腥味,又像空氣中那薄荷的味兒,它現在瀰漫了渭河的這一段川道。

見吃舍飯的隊伍遲遲不來,祖母坐不住了,她要回家織布去,幾個孩子都等著這一架子佈下來,做衣服。“況且,四女子還在炕上睡懶覺!我不給她穿衣服,她自己不會穿!”祖母說完,閃一閃身子,站起來,踮著小腳上了老崖,回村子裡去了。

天晌午端,太陽直直地照在頭頂上的時候,人們焦急等待著的那一支飢餓大軍,終於在平原的另一頭出現了。

首先傳來的是聲音,彷彿地皮在輕輕顫抖的聲音,彷彿是成百上千的人在壓抑著嗓子,輕輕抽泣的聲音,彷彿是飢餓的平原上的母狼,在暗夜裡哀嗚的聲音,彷彿是那低沉的雷聲,在天邊滾動的聲音。那聲音是緩慢的,凝重的,愈來愈清晰,也就是說越來越走近高家渡。

接著在那平原的盡頭,出現一片鋪天蓋地的烏雲。這烏雲是流動著的,翻滾著的。它一會兒俯衝下來,與地平線融為一體,一會兒又飛上高高的天空,那一團黑色將天上的太陽也遮住了。

接著,從官道上,走來一支隊伍。

他們有人穿著衣服,有人沒有穿衣服。那沒有穿衣服的,用一張席片,或者一塊破布,象徵性地掛在腰間,遮住自己的羞處。這些人群,明顯地是以家庭為單位,結伴行走的。因為有老人,有孩子,那些青壯一點的男人,則承擔著照顧老人和孩子的任務。所謂青壯,這裡只是相對他們的年齡而言,他們同樣是疲憊的,孱弱的,身上的那肋條子鼓出來,像排骨一樣。他們穿鞋子的很少,有些人是打赤腳,有些人則穿著草鞋,或用麻葛和布條擰成的鞋。他們大約有半年沒有理髮了吧,亂糟糟的頭髮落滿了灰塵。

有些家庭是推著一輛獨輪車的。獨輪車“咯哇咯哇”地叫著。高村的人聽到的平原盡頭傳出的哀慟聲音中,大約就有這獨輪車的叫聲。這獨輪車上,通常裝著這個家庭的全部的家當。這輛獨輪車由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