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子時，韃靼發動第三次攻城之戰，厚重的城門在千斤重杵的衝擊下搖搖欲墜, 木屑飛濺，朔州軍士以血肉之軀頂住城門, 一批死了另一批頂上, 不到半個時辰, 戰死士兵已逾一半，屍骨在城牆下堆積如山, 血跡從城門一直蜿蜒淌到了街口。

漢軍死傷慘重, 眼瞅著城門就快頂不住了, 朔州參將李廣英滿身血跡策馬而來, 就地募兵道：&ldo;我大明江山，豈容胡人鐵騎踐踏！諸位熱血兒郎願死守國土者, 請隨我一戰！&rdo;

道旁呼聲一片, 陸續有壯年男子告別妻女，提著鋤頭、鐮刀等物加入了抗敵陣營。一開始只有十幾人, 漸漸的變成幾十人、幾百人……視死如歸的人群陸續奔赴戰場，人群中甚至可以看到稚嫩的少年和白髮老翁。

魏驚鴻和鄔眠雪先加入了守城之戰，而後是傷勢未愈、高燒初退的苻離‐‐當這個清冷的少年束起長發，紮緊護腕，手握長刀翻身上馬的時候, 姜顏張了張嘴，勸阻的話到了嘴邊，最終只化成微笑的一句：&ldo;苻大公子，你們要平安回來。&rdo;

苻離跨坐馬背上，身披夜色如墨，朝她輕輕頷首：&ldo;好。&rdo;

姜顏、季懸和程溫三人身手平平，被蔡千戶命令留守府衙照顧老弱。此時燈火闌珊，呵氣成冰，姜顏獨自站在簷下，望著漫天飛舞的火灰，聽著遠處轟鳴四響喊殺震天，一顆心揪緊久久不能平靜。

方才聽府衙的人說，陸老先生早已平安到達城中驛站，姜顏心想左右上不了戰場幫忙，幹著急也是無用，索性收拾好儀容前去拜訪。

驛站並不遠，拐過一個街口便到了陸老暫住的地方。姜顏前去叩了門，說明來意，便有兩名陸家弟子引燈帶她進門去，穿過堆放著十餘箱經史典籍的前庭，轉去待客的廳堂。

堂中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階前站著五六名滿身塵土的書生，應是朔州本地的儒生，特地慕名來求見陸老。屋內則立著四名而立之年的陸家直系弟子，正掌著燈照著一堆沾滿灰黑泥土的簡牘古籍，古籍之中，半跪著一位峨冠博帶、身披鶴氅的清瘦老者。

&ldo;文物出土本就脆弱無比，一觸即碎，偏生大同府的那群匹夫還如此粗魯，一鋤頭挖碎了多少簡牘，又碰上這番戰亂……&rdo;老人嗓音帶著些許沙啞，但中氣十足，徐徐道，&ldo;若先人知曉自己的心血會被後人如此糟蹋，怕是要魂魄不安。&rdo;

掌燈弟子命姜顏階前等候。儒生們一一自報家門，陸雲笙連頭也不抬，依舊全神貫注地整理古籍，以極其虔誠的姿態拂去殘捲上的塵土，將其小心放入弟子手捧的託盤之中，嘴中唸叨著&ldo;這份歸於六藝略&rdo;&ldo;這份受潮，字跡模糊，要小心修復&rdo;……自始至終，沒有看那群儒生們一眼。

當世大儒，果然氣場非凡。儒生們受了冷落，俱是垂首立於一旁，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懈怠怨言。

很快輪到姜顏了，她緩步向前，朝著蹲身清理古籍的陸老攏袖，一躬到底，誠懇道：&ldo;晚輩兗州姜顏，見過陸老先生。&rdo;

她本不抱希望得到回應，誰知陸老在聽到她的名字後背影一頓，良久才緩緩回過頭來，眯著眼打量姜顏，像是在確認什麼。

陸老除了長髯花白了些許，與八年前無甚區別，依舊是仙風道骨之姿，深陷的眼睛很是矍鑠。

&ldo;你是姜顏？&rdo;似乎嫌光線太暗，陸老取了弟子遞來的燈籠，朝姜顏走了兩步，又仔細照了照姜顏的容顏。記憶與現實重合，他恍惚了一瞬，才神情複雜道，&ldo;兵荒馬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