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們的孤兒侄女珊菟,她對婚姻的期望不會太受重視。她若嫁人,必定是為了製造最有利的聯姻。這是世家內幾乎所有女孩的命運,與奴隸女孩的差異不大。有時候,想到我的珊菟,聲音甜美而且處事認真的珊菟,被交給某個漫不經心的男人,會讓我燃起一股強烈而無望的怒火,怒火燃到一定程度,我反而希望珊菟乾脆真的就這樣嫁掉好了,如此一來,她就會離開門第,我也就不必每天見到她,卻又為了我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奴隸而感到慚愧,只能寫些傻詩,還再三渴望觸控她,卻永遠無法觸及她……
當然,霞蘿知道我的感受‐‐即使我想對霞蘿隱藏任何事情,也辦不到。她知道我脖子用細繩掛了一個小囊袋,裡面裝了一年前我發燒時,珊菟寫給我的一張紙條,緊緊折起來儲存著:「親愛的葛維,快點好起來;生活裡沒有你,單調有如塵灰。」霞蘿為我得不到的渴求而傷悲。她的愛已獲準得到完全的滿足,但於我則是完全禁止‐‐即使在夢中也禁止,這樣的不公讓她惱恨。當然,貴族女子與奴隸之間是有許多愛情故事,但都悲傷並可恥,結局多半是為了男人而致殘或死亡;在晚近的故事裡,女人或許不會死,卻要橫遭公開的羞辱與降格。霞蘿努力為這種嚴格的法律尋找合理解釋,認為那些法律是為了保護我們,她相信,法律確實保護了我與她;但她並沒有假裝那些法律是公平的。有個老詩人寫道:「正義操在眾神手中;人手可握的只是悲憫與刀劍。」我把這行詩告訴霞蘿,她也喜歡,還照著念一念。我想,那行詩讓她想起亞溫,想起她摯愛的好心腸英雄‐‐他是握著悲憫與刀劍沒錯。
浪漫情愛與慾望是我的苦刑,霞蘿是我的慰藉。我的工作同樣也是我的慰藉。
葉威拉終於讓我自由出入圖書館了,以前我當掃地童奴時,走遍門第內所有地方,圖書館卻不曾進去過。圖書館的入口在圓頂的祖先祠堂再過去的走廊上。第一次逛圖書館時,我有一種跨過神聖門檻的感覺,幾乎像是犯了過錯而置身祖先之間的感覺。圖書館其實是個小房間,高窗的明亮玻璃採光良好。書架上有超過兩百本書,都經過葉威拉小心排妥,並撣去灰塵。室內有書味。那股微妙的氣味,有的人感覺窒悶,有的人感覺陶醉,而書籍本身默然無語。除了清掃或要進圖書館,否則沒人曾經到過那道走廊;而進圖書館的,除了葉威拉、珊菟、霞蘿還有我之外再無他人。
由於珊菟要求夫子準許她與霞蘿進圖書館,而葉威拉不能拒絕她任何事情,所以兩個女孩可以進去。目前,世家較大的孩子裡只有珊菟還積極閱讀和學習,因為亞溫與愛絲塔娜都沒時間繼續做他們愛做的事。珊菟告訴葉威拉,既然他已將靈魂對書籍和思想的饑渴給了她與霞蘿,現在斷然不可剝奪她們的機會。畢竟,霞蘿在絲居的空洞裡感到極度饑渴;而她則在商人的浮誇與政客的無知裡感到極度饑渴。所以,葉威拉先徵求主父主母準許,加上有關閱讀之不可偏廢的諸多耳提面命之後,才交給兩個女孩一人一把鑰匙。
但,長久渴望的圖書館竟然讓我失望了。這一點,我連對我自己都很難承認,也就從未對霞蘿與珊菟說起。圖書館裡的書,超過半數我已經知道;至於那些我不知道的書,或深色皮革封面、或捲軸盒裝,擺在書架上,那麼神秘、那麼寶貴,內容卻多半無聊,儘是法律年監、概要、平庸詩人的史詩作品。它們擺在架上至少五十年了,說不定還要更久。葉威拉對此極為自豪,他說:「阿而卡世系沒有現代的垃圾。」我願意相信他所說的,多數現代作品都是垃圾,證據乃在於:古代作品中有那麼多是垃圾。只是,我從未真的那樣跟他講過。
但是,圖書館依舊是個可親之處,因為它是我與霞蘿、與珊菟相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