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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千銳卻不時提起高山區和他誕生的農場。而且,儘管他口中所敘述的是個貧窮、愁苦、悲慘的地方,但我也聽出他思鄉的渴念。他在我心中描繪一幅鮮明的圖畫:廣袤貧瘠的沼地,雲霧飄緲的山嶺,拂曉時分千隻白色野鶴同時振翅高飛的泥塘,石牆和板岩屋頂的住家農場窩在光禿禿的棕色山丘下。經由他的敘述,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著這景象,幾乎有如我自己記得它一樣。

因此,我也留意起自己的力量‐‐或是不管它叫什麼名稱,反正就是記起尚未發生之事的本領。我記得我曾經擁有那種力量,一度擁有。但,我一去思索它,就憶起很多我不希望憶起的地方。那些記憶使我的身體痛苦地蜷縮,使我的腦子因害怕而空白一片。於是,我將它們推開,轉離它們。「回想」會殺死我,「忘卻」使我存活。

森林兄弟都是亡命之徒,逃離了無法忍受的人事物。他們與我相仿,都沒有過去。等我學會怎麼度過這粗礪的人生,學會忍耐沒有一刻乾爽或溫暖或乾淨,學會只吃半生不熟的野味,我就能與他們生活下去,像我與酷嘎共同生活那樣,除了眼下這個時刻和周圍這些,不去多想什麼。而大部分時間,我就是這麼做了。

然而,偶爾,碰到冬季暴風雨把我們留在通風但有煙的小屋內時,千銳、威寧和一些漢子坐在悶燒的爐火旁,就著不明不暗的光線一起閒聊,我陸續聆聽他們的故鄉、他們昔日的生活,他們逃離的主人,他們的痛苦回憶與快樂回憶。

有時候,一個清晰的視象會進入我的思緒:一個有很多婦女和小孩的寬闊地方;一座城市廣場的噴泉;一處陽光照射的院落,四周有拱廊,婦女們正坐著紡紗……每逢見到這樣的地方,我無法給它名字,我的心神也會急忙轉開。別人談論森林以外的世界時,我從不加入他們,也不喜歡聆聽。

一天下午稍晚時,六、七個疲倦、骯髒、飢餓的漢子會在我們小屋內圍著粗陋的壁爐閒坐,可聊的話題都聊完了,大家洩氣地默默呆坐。那天,已經下過連續四個晝夜的寒冬大雨。烏雲籠罩著森林的暗黑樹木,彷彿整天都是夜間似的。霧氣與黑暗纏著沉重潮濕的樹枝。柴堆漸用漸少,假如到屋外柴堆拿木柴進來添火,準立刻全身濕透,所以我們有的人乾脆裸身出去,因為面板比衣物或皮革幹得快。我們有個名叫卜雷克的同伴,他咳得厲害,每次一咳,就搖得有如小狗嘴裡銜著的老鼠。連千銳也把笑話和故事都講光了。在那寒冷寂寥的地方,我想起某個地方的夏天,幾座開濶山丘上的光與熱。忽然,一個節奏進入我腦子,附帶一個節拍以及配合節拍的字詞。然後,無意間,我竟然大聲把那些字詞唸了出來。

如同置身冬夜黑暗中

吾等眼目尋求黎明,

如同置身苦寒枷鎖裡

心靈渴望太陽,

何其盲目又何其受縛,靈魂

恆向爾哭求:

做吾等之光、吾等之火、吾等之生命,

自由!

「啊,」千銳打破那些字詞導致的安靜,說:「這我聽過,聽過別人用唱的。它是有曲調的。」

我尋找那首曲調,它一點一點回來了,外加唱它的那個美妙嗓音也一起回來。雖然我天生沒歌喉,我還是唱了。

「好聽。」威寧輕聲說。

卜雷克咳了咳,說:「多講一點這類東西吧。」

「是呀。」千銳說。

我看進我的腦子,找尋更多記得的字詞,才好跟他們講。起初一會兒,沒出現什麼。最後,我找到的是一行書寫字,我把它念出來:「少女身著白喪服,登上高階……」我大聲唸完,沒多久,那行字帶我進入另一行字,那個另一行字又帶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