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外貌,卜雷克大約五十歲,只是,在半飢餓狀態以及鞭打之下過日子的人,年齡很難準確猜測,也許他只有三十歲。
「那是個好故事。」千銳說:「還有嗎?那故事有題目嗎?」
我說:「它叫做《申塔斯圍城暨淪陷記》。故事還多著呢。」
「說來聽聽吧。」千銳說,其他人都同意。
我無法立即回想起那首詩的開頭。但後來,宛如我手中拿著那本舊手抄本,詩行抄在簿子裡,我念道:
他們來到申塔斯議會和顧問中,
全權公使們身穿鎧甲
個個手中拿刀,邁開大步,
不可一世走進議會廳
城市大老們坐在廳內進行審判……
我講完詩作的第一部時,時間真的晚了。我們的爐火已燒到只剩餘燼在粗糙的爐床中。但圍坐的幾個漢子沒人起身撥弄它。已經一個鐘頭過去,都沒有人動彈。
「他們會失去他們的城市。」卜雷克說。黑暗中,雨聲輕輕地咚咚敲響。
「他們應該能再撐下去才對,畢竟,其他那些人離家太遠了,就跟卡席卡去年想拿下埃綽城一樣。」塔發說。這是我聽見他說最多話的一次。威寧曾告訴我,塔發過去並非奴隸,而是一個小城邦的自由民,被徵召入伍,在一次戰爭中,他逃走,尋路來到了森林。他有一張悲傷的面孔,性情也疏淡寡言,但現在,他卻近乎喋喋不休地議論道:「瞧,軍力延伸過長,像帕格底就遭受攻擊。假如不趕快出兵取城,接下去的冬天他們將挨餓。」
他講完,其他人也都投入討論。大家交談著,彷彿申塔斯的圍城發生於此時此地,彷彿我們此刻就住在申塔斯。
所有人當中,只有千銳明瞭我告訴他們的是「一首詩」,一種由詩人編寫的東西;藝術作品;一部分是很久以前的歷史,一部分是創作。但對在場其他人而言,那是一個事件,凡他們所聽到的,都如實發生。而且他們希望能夠繼續發生下去。如果我可以,他們會一直要我日夜不停講下去。但,在那次說書的頭一天晚上,我的嗓子啞了,我躺在我的木床上,思考那一點一點還給我的東西‐‐話語的力量。當時我有時間,能思考、規畫怎麼運用力量、何時運用,也就是如何繼續講那首詩,但又不讓大家把詩作和我個人都耗盡了。未了,我安排在晚餐過後,每天晚上講一、兩個小時。冬天的漫漫長夜,有東西幫他們消磨時間,大家都欣然接受。
口耳相傳的結果,不過一、兩晚,大多數森林兄弟都自動聚集到我們的小屋,為了聆聽「那場戰爭的講述」,也為了之後的熱烈討論;以及有關戰略、動機和道德是非的議論。
有時候,我無法一字不差地回想起葛洛的詩句,但故事情節清清楚楚在我腦子裡,所以,我就用詩的疊句和我自己編的敘事來填補空隙。但後來,我或者回想起我所默記的,或者「看見」了那些書寫文字,得以重拾詩句粗糙的節奏。但我那些夥伴似乎沒人察覺我的散文與葛洛的詩篇有什麼不同。每當我講述那部詩作時,大家都專注聆聽。而他們專注聆聽的部分,經常是關於戰鬥和受苦,那些最鮮活的段落。
等我們重新回到我第一次朗誦的故事段落,就是葉娜在戰場發表預言的場景時,卜雷克屏息聆聽。他聽到魯烈克「盛怒之餘,舉起沉重的矛」時,他竟高喊:「噯呀,別丟了!沒用啦!」其餘人轟他少多嘴,他卻忿忿道:「難道他不曉得那是沒用的嗎?上次已經丟過啦!」
起初,我僅對自己的追憶能力和他們的聆聽能力感到莞薾。他們並沒有針對故事向我多說什麼,但我在眾人中的地位以及被對待的方式,卻有了不同。我擁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因此而尊敬我。由於我免費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