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鬆開我。一個身穿細緻長袍的女人過來牽我的手,帶我離開。我認為她年紀不小了,肯定超過四十歲,但她容貌端莊,雖然沒有笑容,但舉止和聲音都溫柔,紫黑相間的長衫也很美,此外,她的儀態及談吐與這群大漢截然不同,真令人驚奇。她帶我到樓上一個房間,還因房間在樓上,空間又小而向我道歉。我期期艾艾地說,想跟我的夥伴一起住營房。她說:「當然,假如你希望的話,可以住那邊,但拔那希望你榮耀他的住屋。」我無法讓面前這位優雅纖弱的人失望。每個人都深深信賴我的學識,我卻無言以對。
她讓我一個人留在樓上的房間。它有個正方形的小窗,一張有蓆墊和寢具的床鋪,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還有一盞油燈。這些在我看來,如同天堂,但我還是先來到營房。千銳與威寧都出去了,我請一位正懶懶倚在他鋪位的漢子轉告兩位夥伴,我將住在拔那之屋。那個漢子起初不信,瞪著我看,之後露出理解的笑。
「住高階的,呃?」他說。
我將隨身帶來的小道具留給千銳,因為我不需要釣鉤和髒毯子了;但我仍將刀子掛在腰際,因為我看這裡多數漢子都腰際佩刀。我返回拔那之屋。這時,我可以好好端詳這棟一開始就被它嚇著的屋子了。它又寬又高的正面對著中央廣場,屋樑巨大,山牆高深,整棟屋子是木造的,小窗戶的窗格並沒有裝玻璃,但它確實是一棟讓人印象深刻的屋子。
我坐在房間的床上‐‐我自己的房間!任由茫然的激動穿透我。晚上要對這個親切和藹、一意到底、無從測度的巨人和他的部下群眾朗誦,我十分緊張。居然從那個蟄居已久的靜默、從森林的靜默、從遺忘的瘖啞中走出來……且被召來做這件事,這實在太奇妙了。但,我已經在靜默中對我的夥伴朗誦過全首申塔斯了,不是嗎?我召喚它,它走向我。它是我的,就在我裡面。我仍記得在那個學堂所學的全部,是跟誰學的‐‐?
我走得太靠近那堵牆,霎時,腦子木然,空白,虛無。
我躺下,應該有小睡了一下吧,我想。因為直到深框的小窗上光線漸漸轉紅,我才醒來。我起床,儘可能用手指把頭髮梳理好,並用釣線綁在後頭‐‐已經一年沒剪頭髮,這樣處理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看起來還算體面。我下樓走到大廳,裡面已聚集三、四十人,大家閒聊著,像一群歐椋鳥。
大家歡迎我,那個穿黑紫袍子,容貌端莊、舉止討喜的女子,蒂娥若,端給我一杯酒,我口渴,就把它喝了,結果頭暈目眩。我沒勇氣叫她別再添酒,但我有起碼的機智:不再多喝了。我注視那酒杯,纖薄的銀器,雕鏤著橄欖葉的圖形,美麗得如同在……如同我早年見過的任何物品。我納悶,森林之心裡是否有銀匠,而銀礦又從那裡來?這時,拔那出現了,龐大的身形高過所有人,他洪亮的嗓音低沉地響起。他伸出一隻胳膊摟著我的肩膀,帶我到眾人前面,先叫大家安靜,然後告訴他們,今晚有個特別節目給大家,然後微笑朝我點點頭。
我希望我有一把七絃豎琴,像遊走的說書人那樣,可以為朗誦定調子、定氛圍。但現在我必須以栽入靜默做為起點,實在很難。還好,我受過良好訓練。葛維,站挺身子,兩手不要亂動,從肚子把嗓音帶上來,從胸膛把嗓音帶出來……
我對他們講述〈阿西安的海洋旅者〉那首古詩。今晚,這首詩來到我的腦子,因為拔那稍早說他是阿西安人。我希望這首詩也適合現場這些同伴。故事大意是一艘運送財寶的船從安蘇爾啟航,沿岸北行至阿西安城。海盜劫船突襲,他們殺了船員,命令劃槳奴隸把船劃到搜華島‐‐海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