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侍郎替部堂大人請屈鳳,算是部裡給他壓驚,謝一鷺身子坐在這邊,心卻在那邊,聽他們觥籌交錯,聽屈鳳被賦予了這樣那樣的溢美之詞,越是聽,心裡越冷。
回過頭看,這邊安靜多了,鄭銑請的是個生面孔,穿罩甲,佩刀,經屠鑰介紹,才知道是新來的總兵,之前在浙江抗倭,姓龔名輦。
浙江,這個地方引起了謝一鷺的注意,廖吉祥砍樹的時候,借的就是浙江兵。他不禁多看了龔輦兩眼,那是個精壯的人,可能是常年帶兵,有些黑,相貌算得上週正,最驚人是那一雙腕子,有成材的榆木那般粗,手背上全是刀疤。
&ldo;謝督公盛情,&rdo;龔輦背坐得筆直,舉杯敬鄭銑,&ldo;下官幹了。&rdo;
沒有多餘的話,對大璫也不過分阿諛,謝一鷺頗欣賞。
鄭銑很少見地、慡快地喝了他這杯酒,看得出對龔輦是感興趣的,放下杯,他拿拇指挑了挑身後:&ldo;將軍,背後是兵部的席,他們當英雄捧著的這個,你問屠鑰,&rdo;他兄弟似地把手搭在屠鑰背上,&ldo;是不是個窩囊廢!&rdo;
龔輦不說話,握著空杯恭敬地聽他說。
&ldo;總兵到鎮,他兵部不出來洗塵,還得咱家出面,&rdo;鄭銑把他戴著玉指環的手在桌上敲了敲,&ldo;咱家不是挑撥,是替你抱不平!&rdo;
他就是挑撥,謝一鷺玩味地瞧著鄭銑,這傢伙長得明艷動人,性子倒很匪氣,廖吉祥若是琴,他便是劍,直來直去,好揣摩得多。
這一桌除了謝一鷺,都算武人,一頓酒喝得很痛快,不到半夜就散了席,出來謝一鷺問屠鑰:&ldo;怎麼沒請個唱曲兒的,他不是喜歡熱鬧?&rdo;
這個&ldo;他&rdo;指的當然是鄭銑,屠鑰笑了:&ldo;怕龔輦不喜歡。&rdo;
謝一鷺驚訝:&ldo;他有來頭?&rdo;
屠鑰擺手:&ldo;他在沿海抗倭,是拼了命的,你看他手上的疤,&rdo;他淡淡地說,&ldo;你不瞭解督公,他佩服這種人,&rdo;頓了頓,&ldo;再說,這種人我們不體恤,就沒人體恤了。&rdo;
屠鑰說的不一定真,但也未必假,只能說這頓飯讓謝一鷺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和他來南京後吃的每一頓飯都不一樣。
他步行回家,大天給開的門,他不好意思和他照面,急著往屋裡走,大天在後頭叫:&ldo;老爺你有信,北京來的!&rdo;
信在桌上,謝一鷺看了看落款,是她,她從不寫回信的,他奇怪地把信抽出來,邊解袍子邊看,看了兩行愣住了:&ldo;……聽人說了你給太監幹事,奴不識字,可奴要臉,你快給奴休書一封,好合好散,兩相從便。&rdo;
信是代筆,寫字先生不會記這樣的白話,大抵是她不讓潤色的,謝一鷺一把將信團皺,這像她。
他在床邊坐了許久,沒點燈,袍子襟半搭在胸前,心裡翻來覆去全是酸楚,像有把鈍刀在那裡割,割來割去割不出血。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沒有前程,沒有家眷,恨都不知道去恨誰,一閉眼就是一片黑。
胡亂掖好衣袍,他到大天屋去拿燈籠,大天光著膀子在床上翻身看他:&ldo;老爺幹啥去,這麼晚了,&rdo;門&ldo;砰&rdo;地一聲關死,他才恍然大悟地喊,&ldo;錢帶夠了嗎!&rdo;
謝一鷺出門走了老遠,一低頭,發現燈籠壓根沒點亮,面前黑洞洞的一條道,他恍恍惚惚獨行,穿過朱雀街到玄真巷,正要往後門拐,東邊遠遠過來一匹馬,馬上打著燈,到廖吉祥大門前停下,跳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