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託納的隱居者》彩排時薩特心情十分緊張。由於《涅克拉索夫》演出不太成功,幾年來,薩特的對頭一再嚷嚷:“薩特才氣已盡,再也寫不出好東西來了!”他的朋友也告誡說:“趕快再寫一齣戲!因為上一齣戲失敗了,你不寫,就再也不敢寫戲了!”薩特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在乎自己作品可能產生的反響。
9月23日,這個劇正式公演,薩特心裡忐忑不安。開演前,他和波伏瓦在大街上散了一會兒步。附近一幢樓房著火了,他們站著觀看消防隊員滅火。回到劇場,他們分別在這個那個包廂站著,斷斷續續地看著戲。演出結束時,後臺和化妝室擠滿了人,都是來祝賀演出成功的。觀眾十分喜歡這個戲。幾乎每一個評論家都認為《《阿爾託納的隱居者》是薩特寫得最好的戲劇。
薩特寫這個戲劇時,曾打算用另一個劇名《輸者贏》或《贏者輸》。顯然,刺激薩特寫這個戲劇的最直接的動因是阿爾及利亞戰爭。他把劇的背景安放在德國,是因為如果正面觸及法國對阿爾及利亞的暴力問題,這劇在當時的情況下不可能上演,劇本會被扼殺。而當年法國同德國對峙的局面正像現在阿爾及利亞同法國相對峙。由於阿爾及利亞戰爭,薩特在思考這樣一個重大問題:在一個充滿暴力的社會里,任何人都不能避開折磨別人的危險。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將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
劇中主人公弗朗茲是一個大造船主的兒子,從小被作為接班人培養,既十分高傲自負,又具有清教主義的道德。戰爭期間父親同納粹合作,弗朗茲頗不以父親的行為為然。為了贖罪,他收留了一個被納粹分子追捕的波蘭囚犯。在父親的干預下,納粹分子沒有追究這件事,但要弗朗茲立即上前線作戰,而那個波蘭囚犯被納粹當著弗朗茲的面殺害了。
在前線,弗朗茲本想以一死來贖父親的罪也就是他自己的罪,哪知拼死作戰的結果,不但沒有陣亡,反而一連得了十二枚獎章。最後他所在部隊被切斷聯絡,他成了掌握生殺大權的長官。這時,他充當了施刑者,參與了他所厭惡的罪行,對當地村民施行了殘酷的拷打。他所在部隊幾乎全部被殲滅,而他一人逃回德國。
弗朗茲在家閉門不出10多年。他逃避現實,不願見到德國戰後復興的真相。如果德國戰後不是仍然廢墟一片,那他的過去就會化為烏有,他就只不過是一個戰爭罪犯。他的妹妹萊妮幫助他製造假像,讓他在夢幻中扮演一個拯救德國的英雄角色。
悲劇總有結束的時候。父親在弗朗茲隱居13年後終於見到兒子,向他說明真相。他們駕車向易北河開去,一起死在這場人為的車禍中。與此同時,客廳里正播放著弗朗茲留下的錄音:“未來久遠的世紀啊,這是我的世紀,孤獨而畸形,他是被告。……這個世紀本來應該是美好的,如果人類不被自古以來的殘暴之敵盯著的話。這敵人發誓要毀滅他;它是無毛、邪惡的食肉野獸,它是人自身。……”
觀眾看《阿爾託納的隱居者》,起先是以旁觀者的態度譴責劇中人如弗朗茲,因為他是殺人犯和劊子手。看到後來,觀眾慢慢感到不自在,不舒服,最後他們認識到,這些德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們自己。他們也是殺人犯,他們也是劊子手,在這個充滿暴力的社會和時代,他們正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充當幫兇,迫害、拷打和折磨他人,誰都不能自稱無罪。
就涉及到酷刑和拷打來說,《阿爾託納的隱居者》同《死無葬身之地》之間有一種承緒關係。而這個新的戲劇比前者在思想上有更深的挖掘。好與壞、善與惡、高尚與卑鄙、良知與冷酷、神性與獸性,是人性的一體兩面。一個人只有不斷地自我批判、自我否定、自我揚棄和自我超越,才能避免墮落、沉淪、異化,從而充分實現自身的自由。
1961年,薩特打算重寫自傳,書名改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