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好儲存著。”
森:“哎,你當初怎麼就認定這東西是真貨?”對方的語氣緩和下來。
我:“查史書判斷的唄。”
森:“史書上怎麼說?”
這一回輪到我侃侃道來了:“宋朝和遼代是兩個並列的王朝。宋朝學術思想很發達,宋朝理學是儒、道、釋三大思想的再創造,這對宋朝藝術發生了深刻的影響,制瓷工藝也不例外。宋瓷的簡淡就是宋朝哲學精神的體現,文雅而抽象。而遼代呢,是一個騎在馬背上的少數民族王朝,叫契丹族。契丹的意思就是鑌鐵,表示堅固。遼代著稱於世的工藝也就是金銀器。契丹人對中原漢文化頂禮膜拜。以我的判斷,這些宋瓷是透過各種途徑流入契丹人手裡,再用他們擅長的金屬工藝包裝起來。他們認為這樣更漂亮。”
森:“哦!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我不明白,既然你研究得這麼深入,這麼自信,你為什麼還要把外面的金屬剝掉呢?”
我:“你從國外來,也許不知道國內收藏界的情況。收藏可以說是一門最不需要創新的學問,一般收藏者都對書籍上傳承下來的文物循規蹈矩,跟書本上對得上的,才是真的,書本上沒記載的,就是假的。一些偏激者還持‘一點否定論’,形制、釉面、胎底、雕刻、繪畫,只要某一點跟書本上對不上的,就全盤否定。”
森:“那你是為了適應市場才那麼做的?”
我:“是的,我自己也覺得很慚愧。原先包著金飾的東西沒人看懂啊,我無奈之餘才這麼做的。”
森:“其實只要人們真正瞭解那段歷史,就能看懂這種東西。”
我:“是啊。我們姑且稱這種器物為‘金包宋瓷’吧,它們是遼和宋二元文化融合的產品。這是兩個文明程度相差懸殊的王朝。宋朝文明昌盛,學術思想發達,所以宋瓷有一種抽離世相的形而上意味。而遼代是遊牧民族,還比較原始落後。從工藝美學角度來說,越是文明高度發達的社會越崇尚簡潔利落的紋飾,因為他們注重的是一種精神意味。越是文明程度較低的社會越崇尚繁密花哨的古典紋飾,因為繁縟的紋飾表達出一種對矇昧蠻荒的警醒。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就出現了‘金包宋瓷’這一獨特的工藝。這是很好理解的。”
森:“你分析得很到位。我也在想,遼王朝始祖耶律阿保機不是古羅馬哲學皇帝馬可·奧勒留,這個‘只識彎弓射大雕’的草原民族怎能理解宋朝玄虛的道教和理學呢?”
我第一次發出了輕輕的笑聲,接著森的思路:“呵呵!對這個尚武、強悍而濃烈的草原民族來說,宋瓷的釉色偏於單調和灰淡,吊不起觀賞者的興味;宋瓷的器型近乎吝嗇地簡潔,少有多餘的贅飾。”
森也應和著我:“於是他們就‘異想天開’、‘獨具匠心’,幾乎魯莽地用遼代繁縟的金屬紋飾包住宋朝簡潔優雅的瓷器。”
世界從家的視窗湧現(4)
我:“這不啻為遼文化對宋文化的‘強暴’!”
森:“哈哈!”我聽得見對方無聲的爆笑。
我:“如果人們瞭解宋遼並存的歷史背景,就能理解這樣‘不倫不類’的工藝完全有可能出現。”
森:“也可以說,這是藝術的再創造。”
我:“現在搞收藏的人往往只懂得真贗鑑別的技術性知識,而不知道文物背後的社會歷史背景。”
森:“是的。這是非常普遍的缺陷。”
我:“其實對古董的真贗鑑別不只關乎一些技術操作的實用知識,還應懷有一顆對歷史無限虔誠的心靈。”
森:“這一點我也深有同感。遁入歷史的深處,自然會萌生對古老工藝品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直觀鑑賞力—— 一種審美的瞬間孤絕,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頓悟。”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