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盞燈,因而室中流輝曳曳,映得屏風內閒坐的這個人眉目清俊,不忍直視。
“我想聽你的曲子。”他笑道,語氣卻冷,不容辯駁。
那把紫檀螺鈿五絃琵琶又在目前。
一時渾身戰慄,雙手觸及琶身的那一刻,很快又靜了。須臾,將臉湊近了琵琶。霎兒面上如冰。而後,漸漸生出溫潤。
這陌生卻久違的溫潤傳遍我的脖頸、胸前、手足和整個身體。那一瞬情不自禁,端然跪坐,橫抱琵琶,輕輕調絃。試準了每一個音,才開始緩撥輕彈。一串透明音符。先是宛如和風輕拂,只是在低音區纏綿迴轉。又如柳蔭間宿鳥交頸而眠,喁喁私語。這纏綿一路攀高,漸成百鳥啁啾水出山澗,嘈嘈切切錯綜繽紛。絢爛之音齊齊奔湧而至,彷彿荷葉之上的晶瑩水珠齊齊滾入水中,綻放無數剔透嬌小的花朵。在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時,手指又不由自主緩然輕彈,水入清池,文靜舒緩盪漾著淺淺漣漪。群鳥已入千林萬山,只留幾痕飛羽翩翩墜落。
“《清商曲》。”他含笑吟道,“你還是抱著琵琶時最好。”
這一句好似訣別。
我心中也已明朗,輕輕放回琵琶,略略笑道:“謝郎君誇獎。”
“嗯。”他目視我躬身退出。那安靜的言辭,依然帶著一種辛酸刻骨的疼痛。
信已交出,想必很快就會到趙齡手中。
心口一種萬劫難復的悶痛強壓得人仰不起頭。若是往常,一定會竭盡全力引頸而起,生怕溺斃在黑暗裡。這一刻則是不必了。
當他問我是否願意隨他看昆池風月時,未嘗沒有一絲歡喜與期盼。我信他終究可以離開長安的樊籠回去自己的故鄉,也信他可以策馬揚鞭於瀾滄江之岸。我並不懼此間風雨艱險,也不懼因此損身殞命,卻只是怕,怕自己心中一瞬的溫情,足以沉淪不起。
當他再叫我抱起琵琶,我也知這是他予我最後的暗示。從茲而始,諸事均有安排,而這是否就是趙齡所說的“非常時刻”?
我將那銅匣託在掌中,微微一笑,心頭震顫。趙齡也許早已預知我會面對今日的艱難抉擇,我既想顧全對鳳迦異的情分,又不想辜負趙齡的囑託——這兩者的矛盾只有以我生命的結束來化解。
趙齡,你想得這樣周到,卻還是要我死。
我緩緩撥開銅匣上的小鎖,咯噔。心也隨之一動。
軟紅綢覆裹著一枚烏色盈盈的藥丸,不過水滴大小。移近食指與拇指,拈起了這粒水滴,靜了靜,強壓著心中萬般洶湧,閉目,仰頸,服藥。
那水滴很快滑入我的喉管,並向更深處滑去。我開始有眼淚,一滴,兩滴,順著眼角滾落,所有的惶然與不甘漸入潮水般退去。感覺置身浮舟,四周全是海水,與天一樣靜謐深藍,無邊無際。波浪平靜,海天透明。
至於此後種種,皆與我無干了。
天寶十載秋九月初五夜,我在一片黑甜夢境中沉沉而去。
然而命運再有捉弄,我竟醒來,於無邊黑暗之中。掙扎欲起,又沉沉跌倒,這才發覺手足之間均有鎖鏈羈絆。再一看,倒是在牢獄之中了。
我心一沉,想這已過了初六麼,他已經走了麼。如此一分一分捱到天明。
在牢中關了十來日,並沒有聽到外間任何一點訊息。心中反覆想起的,居然是趙齡送我的那隻銅匣,委實不明白他的用意。突然又想,莫非是銅匣經了鳳迦異的手,他有心不願我死去?滿心疑慮思忖,*相煎,卻無計可施。
後來的一日,竟是趙齡來獄中探視。
“他離開了長安。”趙齡道,“已經回到南詔領兵,並接受吐蕃所封的將軍印。”
“奴婢……”
“過兩日就會放你出去。”趙齡開啟食盒,當中一碗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