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上空、在月亮上面翱翔。我每次沉到水裡,那畫面便會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有的時候那對戀人在紅色的天空中飛翔,更多的時候在碧藍的海水裡暢遊。其餘的時間,我會想起夏加爾繪畫的美人魚,美人魚懸在水面上,在樹梢上,一個飛翔的美人魚,但是沒有翅膀,我於是想起了托馬斯說的話,他說他羨慕美人魚,因為她們同時屬於大海和天空。
一天晚上,我從床上坐起來,感到四周有一些不同。我意識到,原來是屋頂上的寂靜。我朝視窗望去,烏雲已經散開了。月光灑進了房間,猶如雲母碎片一般閃著磷光。我站起身來,在房子裡四處搜尋,想找一些能夠繪畫的東西,任何東西。我在邁克的書桌裡找到了裝在一個破盒子裡的一些彩色鉛筆,這些鉛筆一定是邁克二十年前留在這裡的。我站在廚房桌子旁邊,用一把切魚刀將鉛筆削好。因為無法找到筆記本以外的任何紙張,我把鑲在鏡框裡的巨幅《莫里斯島上的燈塔》從壁爐架上拿下來,毫不客氣地把畫從鏡框裡取出來,然後,開始迫不及待地在畫的背面素描起來,我的動作情不自禁,如飢似渴,對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我用海水的藍色線條覆蓋了整張畫紙。我在每一個角落裡畫上一個鸚鵡螺貝殼,一絲橘黃|色的光線從貝殼上的裂縫中照射出來,在畫紙的底邊上,我畫上了許多龜甲,一堆堆的龜甲參差錯落地從海底升起,宛如一個沉沒海底的文明——迷失的帝國亞特蘭蒂斯。在畫紙的正中央,我畫出一對戀人。他們的身體緊貼在一起,四肢糾纏。那女人的頭髮像五一節綵帶似的將兩人包裹起來。他們正在飛翔。在水底飛翔。這樣的創作令人振奮——也有一點讓人害怕。就像正在駕駛一輛汽車,輪胎突然爆裂了。當我畫完之後,我把燈塔畫放回鏡框裡,掛到壁爐架上面的牆上,一對戀人面朝牆壁。回床上睡覺是不可能了。我全身的細胞已經被調動起來。我到廚房沏了一杯茶。我坐在桌子旁邊,從一個有缺口的杯子裡慢慢地喝著甘菊花茶,忽然,我聽到門上響起了一陣抓搔聲,一個清晰、刻意的聲音。我把門廊上的燈開啟,從廚房的視窗望出去。馬克斯正坐在門廊上,黑色的皮毛又溼又髒。我開啟門。“噢,馬克斯,瞧瞧你這個樣子。”它抬起頭來,用探詢的眼光望著我。好了,進來吧。”人人都知道,馬克斯輪流在海島上不同的人家裡睡覺,日程表只有它自己知道。母親曾經說過,它每隔一個月會來投宿一次,但是,我相信肯定不是在半夜裡。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被上一家的主人趕出來了。它看到這裡的燈光了嗎?我從貯藏室裡把母親給它準備的舊床單拿出來。它蜷曲著身體躺在上面,我坐在地上,用一塊擦碗布幫它擦乾身子。“你半夜三更到處亂跑什麼?”我說。它微微豎起耳朵,然後,把腦袋搭在我的大腿上。我撫摸著它的耳朵,想起托馬斯說過,馬克斯常跟他一起乘船去白鷺棲息地巡視。“你喜歡托馬斯修士嗎?”我說。它咚咚地敲了幾下尾巴,我想它大概聽出了我聲音裡的甜蜜味道——那種哄逗嬰孩、小狗或小貓時使用的腔調。我知道,我也喜歡他。”撫摸馬克斯的腦袋,比喝茶還管用。我心中的激|情開始消退了。“馬克斯,我該怎麼辦?”我說,我陷入情網了。”當我坐在美人魚椅子上時,我雖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沒有說出來。我吃驚地發現,將此供認出來,即使向一條狗供認,也是一種極大的安慰。馬克斯噓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如何斬斷這份情思。如何拋棄心中的念頭——他是我命中註定的情緣。這不僅僅是關於一個令我激動的男人——還有他展現在我面前的那一片天空,以及他身上那些我過去不知道、未曾體驗過、而且可能永遠不會體驗到的事情。此時此刻,我似乎覺得自己寧可承受婚姻的破裂,也不願意讓餘生在懊悔中度過,懊悔自己沒有能夠真正地認識他,沒有能夠在紅色的天空上或者藍色的海水中飛翔過。“我丈夫的名字叫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