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思文越想越怕,腳步越來越急,直向城門奔去。眾人簇擁總兵,沿途去看,說也奇怪,路上始終瞧不到行人。明日便是除夕,這偌大的街上卻一無百姓、二無士兵,雖在傍晚,竟如午夜般寂寥安靜。眾將驚疑不定,實在按耐不住,眼看道旁有處民宅,便即一腳踹開,喝道,“有人麼?”
有人,門裡坐著一群大肚餓鬼,茫然望向眾將官,口中卻在咀嚼吃食。
餓鬼闖入城中,望之有如地獄圖,怪誕異常。眾將面色青白,均是驚惶失措,一人怒道:“這家人上哪兒了?說!”大肚餓鬼專心吃食,無人回話。鍾思文不待多問,立時喝道:“來人!去把衛所兵馬盡數調出,全城戒嚴!”眾人聽得總兵派令,自知事情鬧大了,紛紛趕將出去。鍾思文望著屋內的餓鬼,喘息道:“來人,去把陸孤瞻帶過來,我要親自審問他。”
霸州城拱衛北京,位於潼關之後,只因地處關內,山隘屏障,這十年裡從來不見敵軍來襲,兵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共三處衛所,合計兩萬四千士卒。倘若秦仲侮真個衝將過來,那可如何是好?鍾思文滿心煩亂,便又朝軍營匆匆奔去,就怕另有災厄。
來到軍營,只見營門敞開,不見一個守衛。眾人越來越是慌怕,霸州共有兩道城牆,外三內四,合計七門,要是外城第一線兵馬不見蹤影,那霸州已是岌岌可危了。親兵不待吩咐,率先挺刀搶入,厲聲道:“總兵駕到,此處長官速來迎接!”眾人隨後奔入,慌忙去看,只見哨所雖然陰暗,卻是人頭鑽動,一時紛紛鬆了口氣,撫胸笑道:“可有人了。”
渣巴渣巴,吃食聲從角落響起,地下坐著無數大肚餓鬼,人人手拿軍用乾糧,東一堆、西一簇,有的哭坐在地,有的兇眼瞪視,人人披頭散髮,面黃肌瘦,除大小之分,根本難辨男女老幼。眾將親兵無不大驚道:“媽呀!”
亂,豈一個亂字得了?眾人驚怕尖叫,鍾思文則是啞口無言,此地乃是外城哨所,兵卒卻似消失無蹤了。眾人醒起城裡藏有家眷,無不擔心受伯。鍾思文第一個醒覺過來,喝道:“調出內城兵馬,即刻接管外城!東西南北四門封閉,嚴禁百姓商旅進出!”另又吩咐親兵:“即刻找來趙教頭,要他來保護本官。”
入夜時分,最後一道晚霞被夜色吞沒,鍾思文率眾狂奔,群將沿路高聲呼喊,只是道上總是寧靜無人,一不見百姓,二不見士卒,一行人越走越是心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鍾思文狀似鎮定,其實內心已如翻江倒海,想他昔年鎮守西疆,之後投效新皇,轉派霸州,無論景泰還是正統,始終為朝廷倚仗,不負所托。他雙手合十,默默祝禱:“我佛慈悲,鍾恩文一生宮運亨通,秦霸先叛國沒能連累我,江充垮臺不曾拖倒我,無論如何得安然渡過這關,別出亂子。”
一路提心吊膽,好容易來到城牆,眾人卻都下敢上前了,只躲在碉堡之後,偷眼去看。要是一個不巧,居然見到城門洞開,強敵百萬軍破城而入的慘況,自要抱頭鼠竄而去。
幾十雙眼睛眨啊眨,幾十只腳抖啊抖,一隻只腦袋從碉堡後頭冒了出來,不住偷眼察看。忽然之間,這邊喔一聲,那邊咻一記,這一望之下,諸人阿彌陀佛一聲,無不大大鬆了口氣。
城門緊閉,一無敵軍攻城,二無襤褸乞兒聚集,看那幹斤鐵門牢牢關起,門間兀自上了一尺直徑的大木樑,鍾思文拼命拍著心口,啐道:“自己嚇自己,可別惹出病了。”
他略略思量,眼前城門緊閉,並無外敵,可兵卒卻消無蹤,想來必有內情。正猜測間,忽聽參謀道:“啟稟總兵,有人在煮東西!”眾人咦了一聲,紛紛仰頭聞嗅,確有陣陣酒肉香氣飄來,寒風中倍覺滋味。一名將領驚道:“大家快瞧城頭!”各人仰頭去望,驚見城牆上火光隱隱,歌聲不絕傳來,果然有人在那兒烤肉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