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在他公司上班的那段時間,他常聽別人跟他說:「你哥哥真是很好玩的一個人,好會講故事。」「你哥哥很耐操,好像都不用睡覺。」「你哥哥超會哈拉,連流氓來鬧場都會被他搞到變成哥們!」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內容開始改變。
「你哥哥有些賬一直沒付。」「你哥哥說,你們公司的財務排程有問題……,你怎不跟我說?」
有一年的年底結賬,他發現弟弟從公司支領的對外款項和應該沖銷的發票金額差距很大。
「我告訴過你好幾次,可是——,你沒表示意見,我催他,他就說,我哥哥都沒意見你講什麼……」會計說。
春節前幾天,弟弟終於拿了足額髮票回公司衝賬,但,所有金額都在一張發票上。
「這發票有問題——」會計說,「誰都知道這是假髮票——,可能是去外面買的。」
他拿著那張發票走出去找弟弟。弟弟躺在狹窄的道具間裡一張鮮黃色的沙發上,蓋著外套在睡覺,地上扔著他的包包、鞋子,還有醫院的藥袋。
他撿起藥袋看了一下,發現說明上竟然顯示著裡頭是抗焦慮劑以及安眠藥。
弟弟睡得很沉,但眉頭深鎖。很久沒有這麼近去看這個既熟悉卻又陌生的弟弟了,他驚訝地發現曾幾何時弟弟也和自己一樣長出許多白頭髮來了。
或許是一種感應吧,弟弟忽然醒過來,像受驚的動物一般緊張地起身,把藥袋用力拿走。
「你什麼時候開始吃這個藥?」
「很久了。」
「是工作壓力那麼大嗎?」
「我不想說……」弟弟焦躁地從包包裡掏出香菸點著。
他把發票拿給他看。弟弟低頭不語。
「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處理?」他問。
「我怎麼知道?你書讀得比較多。」
「我當然知道怎麼處理,」他說,「可是我也想知道——,這些錢你用到哪裡去了?」
弟弟忽然暴躁起來,把煙用力往地上一摔,用極大的音量說:「用到該用的地方啦,用到哪裡?你自己一個月賺多少錢,你一個月又給我多少錢?你自己有房子,我到這種年紀還在租房子;你拿錢回去給爸媽,我也要拿錢回去給爸媽啊;我還要幫你在親戚面前做面子,要用你的名字送花圈、送花籃、包白包、包紅包,還要包得比別人大;我還要幫你在外面做面子,交際應酬要替你感謝人家,我們業務要請人家吃飯,還要續攤,那些白包紅包不是錢啊?那些白包紅包還要叫人家開發票、開收據啊?叫女人給人家打炮,還要叫人家開收據啊?你們都當好人、當名人,壞人都是我在當,你知不知道啊……?」
他走出去時弟弟還在裡頭繼續大聲嚷著,只是後來夾帶著哽咽愈來愈模糊了。
農曆年過後,弟弟沒有來開工拜領紅包。
一個同業的好友打電話給他,說弟弟到他那邊上班了。他知道弟弟的事,但是他願意給弟弟機會。
「還有——」他笑著說,「你跟他太近了會給他壓力,因為你太亮眼了,別人不容易看到他的能力和成就。」
那麼親近的朋友,道謝彷彿是多餘的,但也許是心裡還是存在著某種擔憂吧,他告訴朋友說:「財務上的處理,你還是要多注意,錢千萬不要給他管。」
這樣說著的他,不否認有一種告密或揭人瘡疤的罪惡感。
也許朋友的觀察比較客觀,之後一兩年弟弟在工作上的表現真的亮眼,也許還因為參與了一些廣告和電影的演出,因此除了業界之外,在除了他自己之外別人不一定了解的世界裡,或許也有了可以讓他覺得滿足的身份。
那樣的世界同樣地也存在於他的身邊,只是他不在意,但,或許弟弟在意,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