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迭瓦,流金翡翠色的屋頂連成耀眼的一片,隱沒在薄薄的霧裡。北平城有很多並不高大的衚衕和並不高大的房屋,排布得很整齊,遠遠看去更像一個深邃的黑洞洞的窟窿,只有皇宮的陳跡遺景高大地立著,很突兀,又很不真實。
她在膝上撐著肘正發愣,身後過來一陣腳步聲,有個人也登上城牆,徑自坐到她身邊:“什麼這麼好看?”
沈黛別過頭一看,沒有顯出太訝異,點了點頭道:“陸少。”她摸不清他的脾氣,只覺得軍閥裡大多性情莫測,很怕他忽然怎麼不順心,抬腳把她踢下去,就收回撐著的肘,伸手扶住一邊牆頭。
陸子崢看著她笑了笑:“這麼怕高,還上來做什麼?”
“有事煩得很,來坐一會兒。”
陸子崢道:“我也有。”
沈黛看了他一看就移開眸子,尋不到什麼話可說。陸子崢摘下壓簷闊邊帽擱在一邊,看著遠處一派風景,忽然道:“有什麼煩事,你說一件,我說一件,等到說完,也就好了。”
沈黛有一搭沒一搭地理他,只隨口道:“王先生人呢?”
“他還在方家坐著”,陸子崢似乎有很沉鬱的煩事等待開解,朝她一笑,又重複道:“那麼,你先說?”
沈黛頓了一頓。她表面溫柔不爭,心裡卻很要強,在家也不怎麼肯對白芙儂表露心事,按她的想法,世道如斯,誰都已經夠煩的了,何必一說再說,憑空給別人增了不快?不過現在轉念一想,講就講吧,對一個陌生人,一吐不快,以後人海聚散,轉眼誰認得誰呢?
陸子崢看她在牆頭上坐著,伸手指著遠遠的北平城,整座城像一個小小的圓圈、蟻窩,他以為她會感嘆時移世易、風物不再、失意慘淡。沒想到,沈黛長長吐出一口鬱氣,似乎抿著點笑意輕聲道:“你看,我們坐在這兒,北平就是那麼一個小圈圈,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罷,活一百年總入土,風一吹,就給吹走了。只有這風景常在,才最好看。”
陸子崢聽著她說這番話,就轉臉去看她的臉色。沈黛梳著垂髻,散下的發烏雲似鋪在背上,溫存得很,夕暉晚照,她那雪青色連枝寶相花的寬袖被風一吹,鼓得真像兩隻蝴蝶的翼,轉眼要撲飛起來。陸子崢看得一愣神,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忽覺失態,不由失笑道:“你若給風吹走了,我有理也講不清。”
沈黛被這話逗得笑了笑,看著幾隊燕子從北邊飛還,繞著北平城緩緩地飛,像幾點淡墨點綴在紙上,那麼安詳。
燕子飛去了,又飛回來,在離城牆很近的地方依依徘徊,領頭的一隻白背黑頸,從容地在兩人頭頂飛過去,更從容地在陸子崢的鞋面上落下一點燕子泥。
陸子崢臉色不太好。沈黛很想笑,可終究忍住了,努力抿著嘴只露一點點笑意,伸手從袖子裡解下絹子遞給他:“陸少擦一擦吧。”話裡到底藏不住一點幸災樂禍的頑皮,陸子崢看看她,眼裡也有了一點笑。
他擦了擦鞋面,翻看那塊絹子,上頭是上海露香園顧繡做的蘇堤春曉挑繡,頗有一點歷史。沈黛也不做解釋,不詳細地道盡絹子的圖案、由來、歷史,旗上人有她們自己的規矩,不是相熟親近的人,絕不隨意講起自己家族的故舊。
陸子崢並沒有問,他疊起那塊絹子放在一邊,又坐了不多會兒,王覺仁就和兩個屬下尋了來。他應當是經常來此地散心閒坐,身邊人自然清楚得很。王覺仁看見沈黛,並不見怪,像是很熟悉的樣子朝她打了招呼:“沈小姐,我們先走一步。回見!”
沈黛也回了招呼,聽見陸子崢詢問似地看她,微笑道:“我再坐一會兒,自己可以回去。”
沈黛坐在城牆上,晚風拂袖,帶來很多青草泥土的氣息,讓人心情大暢。她的母親是定孝長公主侍讀,跟著住過一段日子的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