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冒出來的鬼樹真是該死!那些冒著冬夜的酷寒在懸崖邊幽會的情侶也是他媽的該死。
要不是他們(還有那棵樹),一切早就過去了——投入那冰冷的深水裡,也許掙扎一下,然後就一切湮沒——一條無用的生命結束。
如今他在什麼地方,肩骨折斷,荒謬地躺在醫院病床上,等著被警方控以“自殺未遂”的罪名。
真他媽的,命是他自己的,不是嗎?
要是他自殺成功,他們就會虔誠地把他當做精神失常而自殺的人埋葬掉!
精神不正常,真是的!他從來就沒有那麼清醒過,像他那種處境的人自殺是最合理、最合邏輯不過的事。
落魄、倒黴到了極點,健康情況長年不佳,太太離他而去,跟別的男人跑了。沒有工作,沒有溫情,沒有錢財、健康或希望,了結生命當然是惟一可行的解脫之道吧?
然而如今他卻躺在這裡,落入這種啼笑不得的苦境。不久他將因為企圖了結自己的生命而遭假裝神聖的治安推事訓戒一頓。
他氣得鼻子連吼幾聲,身子一陣燥熱。
護士再度到他身邊。
她年輕,一頭紅髮,一張和善、有點茫然的臉。
“很痛嗎?”
“不,不痛。”
“我給你點藥吃吃好睡一覺。”
“不用了。”
“可是——”
“你以為我忍受不了這一點痛和睡不著覺嗎?”
她有點高傲地微微一笑。
“醫生說你可以吃點安眠藥。”
“我不管醫生怎麼說。”
她幫他拉拉被子,同時把一杯檸檬汁移近他一點。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這麼無禮。”
“噢,沒關係。”
她完全不受他壞脾氣的干擾,這令他感到不安,他的無理取鬧無法滲透她那層身為護士的“冷漠”盔甲。他是個病人——不是人。
他說:
“他媽的多管閒事——這全是他媽的多管閒事……”
她以譴責的口吻說:“噯,噯,這可就非常不乖了。”
“乖?”他問道,“乖?我的天。”
她平靜地說:“明天一早你就會感到好過些。”
他吞了一口氣。
“你們這些護士。你們這些護士!你們根本就不是人!”
“我們知道什麼對你最好,你知道。”
“這正是叫人生氣的地方!你,醫院,全世界,不斷地干涉!知道什麼對別人最好。我企圖自殺,你知道吧?”
她點點頭。
“我跳不跳崖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幹別人的事,我受夠了。我落魄、倒黴到了極點!”
她的舌頭弄出一點聲響,表示抽象的同情。他是個病人。她正讓他出氣發洩。
“如果我想自殺那有什麼不可以?”他問。
她相當嚴肅地回答他這個問題。
“因為那是不對的。”
“為什麼不對?”
她以懷疑的眼光看著他。她自己的信仰沒有受到干擾,但是她對自己的觀感頗有“不可言傳”之感。
“這——我是說——自殺是不道德的。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得繼續活下去。”
“為什麼?”
“哦,總得考慮到別人,不是嗎?”
“我沒什麼好考慮的。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一個人會因為我不在而絲毫受損。”
“你沒有任何親人嗎?沒有母親、妹妹或什麼的?”
“沒有,我曾經有個太太,但是她離開我了——她走得對!她知道我沒有用。“
“可是你總有些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