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依言遞過劍,他接了過來,笑笑,然後唰唰兩下,把剛才那一招使了一遍。收劍。
只是一招,使完卻心跳如擂,更不曾等到意料中的讚譽。
母親秀眉微蹙,而師傅則頗有興味地看著他,半日,說:不錯。
這些都罷了,最氣人的是那個傻小子,從頭到尾,都是漠然的表情。既不慚愧,也不羨慕。
莫非他不但傻,還是個瞎子麼?沒看到自己才一遍,就把那招式使得這麼好?
母親第二日就離開了,雖然難過,但想著可以跟這樣出色的師傅學功夫,江上秋又很期待。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很快發現,師傅比他想象中還厲害,天下就沒有他不懂不會的東西。而他的聰穎努力,也得到了師傅的首肯。
至於那個傻小子,哦不,他的師兄,呃,他怎麼好意思做他師兄?
呆得木頭一樣,總是沉默,長得又醜。好吧,其實不算醜,但是江上秋以自己和母親還有師傅那樣的標準看去,這人的五官實在過於平凡。
晚上江上秋睡不著,會趴在視窗看那個人,在樹底下,一遍遍練著自己早已熟及而流的劍法。
要到很久以後,自命聰敏過人的他才知道,師兄不是笨,他只是一直在琢磨,怎麼可以把招式使得更快,而不是像自己一樣,只是跟著師傅依樣畫葫蘆。
但那時候江上秋實在是看不起他。這個笨蛋一定很羨慕自己,若是他來搭訕,一定不要理他,直到被糾纏得狠了,才勉強點撥他兩下,或者賞臉陪他一起玩。
只是師兄笨歸笨,卻從來沒有糾纏他的意思。哪怕江上秋故意在師傅面前把他襯托得更笨拙,甚至使壞栽贓,那人在師傅冷冷的斥責下,連辯解也沒有一句,更不曾多看他一眼。
既然如此,我們驕傲的江上秋少爺,當然也不會主動跟他攀談。
所有的這些事,只是讓他更多地在意這個平凡又無趣的人。
我只是太無聊了,身邊也沒有第二個人。江上秋這麼跟自己解釋對他的異常關注。
然而他總不能等來師兄對他的哪怕隻言片字,直到那一個夜晚。
那晚上其實並不特別,只有暴雨如驟。
沒有人知道,江上秋活那麼大,最怕的就是閃電。
他蒙著被子,縮在床榻一角,聽屋外雨勢如潑,電閃雷鳴。
即使隔著遮擋,仍可見眼前白芒忽閃。
他止不住哆嗦,只盼著這雨快快過去,然天不從人願,暴雷一個接一個,炸響在他耳邊,而閃電不時劃過天際,彷彿要撕裂他的身體。每一秒都是煎熬。直到他以為自己快要嚇昏過去的時候,有人一下揭開了被子。
江上秋本能地抬頭,正趕上一個閃電劃過,照見他煞白的小臉,他茫然看著眼前不高的身影,意識迷離,甚至忘了呼喊。
那人看他一會,突然跳上床去,連被子帶人一起抱緊,貼在自己胸口。
江上秋還是沒有回過神,呆呆望著頭頂那對烏黑的眼珠子,在下一個雷響起的時候顫抖了一下,然後聽見這人在他耳邊說,別怕。
別怕。
這兩個字,彷彿有魔力一般,瞬間安撫了他忐忑無助的心。然後在隔著被子傳來的那人沉穩的心跳聲裡,昏昏睡去。
翌日起身,他有些害臊,有些惱怒,而心底極深處,還有些歡喜。他想好了,雖然被傻小子知道了自己的糗事不大好看,但看在他昨天那麼討好的份上,就勉為其難搭理下他吧。
於是這一日,那一個獨自在樹下練劍的時候,他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你真是笨,這麼簡單的招數都不會,看著我。
然而等他比劃完得意地轉過頭時,卻發現那小子早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