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
也不知道誰起鬨,有人竟然去小店裡拿來半截裝線香的紅色包裝袋,把那堆腳皮一片片裝進去,然後在上頭認真地寫了字:「正老山高麗足五兩。」
他們說「足」有另一個意思,就是腳。
笑聲還沒停,村子裡的放送頭急躁地響起來,說某人家的廚房起火了,要大家去救火;礦工聽完一鬨而散,腳皮沒人理,之後也沒人記得這件無聊事。
幾個月後某個黃昏的小店前,阿溪邀大家過幾天一起來喝他母親的壽酒。老人家奇蹟似的逃過六十九歲傳說中的關卡,反而比以前健壯地準備迎接七十大壽。
阿溪說「棺材裝死不裝老」真的有道理,多少年輕力壯的礦工可能就在災變的一瞬間過往,而自己的娘在廳邊躺了那麼多天,竟然可以起死回生;「所以,神還是要信的,千萬不要鐵齒。」
多年後,好多人都還記得阿溪講這句話時那種神聖得不可侵犯的表情。
阿溪說他娘從醫院抬回來的第二天,他跑了一趟瑞芳的電信局,打電報通知南部的親戚,要他們有奔喪的心理準備;就在回來的路上,他忽然想到媳婦不久就要生產,自己就要當祖父,而阿孃就要當曾祖母,如果她現在就走,豈不是憾事一樁?於是他就合掌向天祈求,說願意讓一年的壽命給阿孃,讓她至少可以看到家裡第一個曾孫之後才走。
阿溪說沒想到才一進村子,月光下他看到有東西在路邊閃閃地泛著紅光,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包「正裝老山高麗參,還足足五兩重!」他說:「這分明就是神明的恩賜!」
結果呢?……有人怯怯地問。
阿溪說他一回家,馬上抓了一把,慢火燉了一碗,然後自己含著,稍稍用力地一口一口「吹」進已經無法吞嚥的阿孃的嘴裡。
第二天,他分兩次用同樣的方法喂阿孃。
阿溪說:「沒人會相信,真的沒人會相信……,隔天清晨我們都還在睡,阿孃竟然自己走到我們的眠床前,拉我太太的腳說:『都幾點了,怎麼還不起來煮稀飯?』」
所有人看著淚光閃閃的阿溪,一片靜默。
最後終於有人謙卑地出聲說:「阿溪,多準備一桌素菜吧,這一桌就算我們兄弟給你阿孃添壽的。」
阿溪感動地接受了。
之後彷彿就成了慣例,只要誰的媽媽過七十歲生日,這些人都會出錢辦一桌素菜給老人家添壽,這一桌他們就習慣稱之為「腳皮桌」。
誰都知道這個典故的由來,阿溪除外。
琵琶鼠——
不知道有意還是湊巧,那對父子總讓人覺得是寧願遠離人群而活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裡。
我們的村子坐落在山谷裡,絕大多數的房子都蓋在向陽的山坡這邊,而他們卻挑了對面那個要到中午過後才曬得到太陽的山坳裡。
孩子的年紀好像跟我差不多,但我已經三年級了,他卻還沒上學,老是看到他帶著一群五顏六色的狗在對面的山上游蕩著。他長得跟他父親很不像,父親黑,他白,父親的臉孔看起來嚴厲冷酷,他卻細緻柔和。
也許長相差異大,所以有關這孩子的來歷閒話就多,比較被「肯定」的說法是:宜蘭那邊一個年輕的女老師跟外省的軍人有了孩子,老師的父親是鄉長,他堅決反對這段感情,於是騙人家說女兒要到臺北進修,卻把她帶到頂雙溪的親戚家住了幾個月,把小孩生下來,然後給了一個正在附近幫人家墾山的羅漢腳一大筆錢,要他把那小孩「處理一下」。
羅漢腳看小孩可憐也可愛,最後就把他當自己的孩子,帶著他離開頂雙溪四處打工過活。
當然,這是沒經過證實的說法,不過,倒符合孩子為什麼沒有上學的理由,因為沒辦法入戶口。
村子裡的父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