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地喝著,兩名小宮女手執泥金團扇站在左右替她扇風,汪直畢恭畢敬地垂手侍立,一名樂伎抱著琵琶輕彈淺唱,聲音婉轉悠揚。
老妖婦還真懂得享受!張嫿緩緩步上臺階,上前福了福身:“臣媳給萬娘娘請安。”
“太子妃來了!”萬貴妃鳳眸斜睇了她一眼,懶洋洋地抬了抬手,“坐吧。”
張嫿依言坐下,一名小宮女立即上前斟了一杯酒,她接過金鏨鳳紋酒杯,低頭淺淺地啜了一口,讚道:“醇香甘甜,色澤瑰麗,一杯金佛酒價值百金,果然名不虛傳。”
“好膽量!”萬貴妃擊掌數下,笑道,“你就不怕本宮在酒裡下毒麼?”
張嫿淡淡一笑,從容地說道:“萬娘娘權傾後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殺死臣媳就像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您若想要臣媳死,又何必下毒那麼麻煩。”
“好!說得好!”萬貴妃輕撫粉腮大笑了兩聲,漫不經心地問道,“既然你如此擅於猜度人心,不如就來猜猜本宮會不會殺了你?”
張嫿心中一凜,臉上卻不動聲色,平靜地說道:“佛家有云,前世因,今世果,因果迴圈,生生不息。娘娘相不相信人世間有因果報應呢?”
萬貴妃冷下臉,鳳眸閃過一抹殺意,寒聲道:“好姐妹剛死,又滑了胎,接連遭遇飛來之禍,本宮還以為你會長點記性,想不到還是如此伶牙利齒,不知天高地厚。”
張嫿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極力地剋制著胸中的怒火,坦然無畏地望著她,淡淡地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娘娘也曾十月懷胎,也曾當過母親,也曾飽受過喪子之痛,當您的孩子在您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時,臣媳可以想象娘娘必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替他去死。
這些日子臣媳夜夜夢到未出世的孩兒向臣媳哭訴,母親,不要丟下孩兒,孩兒不要做孤魂野鬼!不知道娘娘午夜夢迴之時是否也曾聽到您孩兒的哭喊呢?”
萬貴妃臉色驀地慘白,眼中充滿痛楚之色,右手緊緊地捂著胸口,彷彿憶起了什麼極痛苦悲慘的往事。
張嫿滿意地看著她痛楚的表情,不再與她羅嗦,笑盈盈地說道:“皇祖母服藥的時辰到了,臣媳先行告退。”說罷,依禮福了福身,邁著輕快的步子離去。
萬貴妃面無血色,似被人抽去了脊樑骨般癱在紫檀美人榻上,喃喃地說道:“孩子……我的孩子……”
汪直眼眶濡溼,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娘娘,您別傷心,都已經過去幾十年了,那孩子說不定已經投胎長成一個少年郎。”
萬貴妃忽從懷中掏出半枚枚成色普通的如意紋玉佩,眉目間含著無盡的哀傷,慘然一笑:“如果那孩子還活著,想必已經娶妻生子,我也可以含飴弄孫。”
汪直臉色微變,忙向左右喝道:“全都退下。”宮女們唯唯諾諾地答應,恭敬地行禮告退,魚貫步出擁翠亭。
萬貴妃伸指輕輕地摩挲著玉佩上的花紋,默默地流淚道:“如果他還活著,我又何數十年來苦勞心費神地和仁壽宮那個老太婆鬥,又何苦和太子鬥個你死我活?”
汪直雙眼通紅,臉上亦露出幾分傷感:“娘娘,奴才知道您受過很多罪,現在苦盡甘來,權傾天下……”
“你以為我稀罕麼?”萬貴妃冷冷地打斷,慘笑道,“如果老天能讓他活過來,我寧願不當這個貴妃。”
汪直抹了一把眼淚,安慰道:“娘娘,這十幾年來你待二殿下視如己出,一心一意為他籌謀,二殿下是個孝順的孩子,他將來得登大寶後,一定會孝敬您,報答您。”
“到底不是親生的,隔著一層肚皮,我便是待他掏心掏肺,也終究不如生母親。”萬貴妃長嘆了一口氣,“可我也沒得選擇。他和太子兩人,我只能選他!但願他不要辜負我的期望!”